最后一场考的是诗词。

    苏晏很头痛这个,所以磨磨蹭蹭的,最后写了五首,慢慢的修改挑选。

    他必须要感谢沈安的题海战术,让他这个诗词的弱者渐渐变的强大。

    诗词要想出彩不容易,在被范仲淹定位为无关紧要的科目之后,占比较小,只需中规中矩即可。

    以前诗词是第一场,考不好你就可以回家了。而现在第一场却是策论。

    这就是一个积极的变化。

    哺时到了,有人喊道:“停……”

    顿时一阵哀鸣传来,有人在哀求多给点时间,可那些巡场的人走过去,一把抢过他的试卷,然后开始赶人。

    苏晏不知道自己写的怎么样,但他又见到了范镇。

    范镇在出场的人潮中逆行而来,然后寻机看了苏晏的考卷一眼,就转身回去。

    王珪在等着他,目光清冷。

    “没有舞弊!”

    范镇点头道:“绝对没有,只是估算。”

    王珪的面色稍霁,说道:“文章诗词乃是圣人之道,不可亵渎,否则你我与禽兽有何区别?”

    这三场考试范镇都假装巡查,但每次都是去苏晏那里看他的答题,这是明晃晃的有情弊。

    王珪淡淡的道:“在出结果之前,你我都不能传话!”

    范镇一怔,却无法反驳。

    这是防止你范镇作弊!

    那个黑脸考生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让陈忠珩亲自来贡院查看他的状态,还暗示你范镇关注此人。

    难道是某位皇亲国戚的孩子?

    而且肯定是深得官家喜爱的孩子,否则陈忠珩哪里会来贡院。

    随后那些试卷就被弥封,并写上编号,三场试卷都是一个编号,发往抄录,最后才是审阅评卷。

    苏晏随着人潮出了贡院,有些茫然的站在外面,耳边是嘈杂。

    “苏晏!”

    郭谦在等候着太学的考生。

    他就像是一只老母鸡,见到一个学生就笑着招招手,然后把他们招致身边。

    太学的学生渐渐聚拢,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刚做的诗词,有人得意,有人沮丧……

    “苏晏,你做了什么诗词?”

    一个学生自觉超水平发挥了,所以神采飞扬的问道。

    人在得意的时候就喜欢寻找到那些比自己差的同类,然后用怜悯之心去安慰他。告诉他,你只要继续努力,肯定能成功。

    这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能让自己的得意更加的浓郁。

    众人都看向了苏晏。

    苏晏难为情的道:“不好……某写的不好……”

    众人都不出意外的叹息一声,郭谦说道:“一时胜败算不了什么,苏晏,继续学,三年后依旧能有机会。”

    一群太学的学生都齐齐说道:“苏晏,别难过,咱们三年后再来。”

    这声音有些大了,惹的那些考生都纷纷看过来。

    自己考不好会很难过,但当有一个比自己更差的人出现时,所有的不好似乎都得到了安慰。

    看看吧,这人比我还惨,所以我还难过什么呢?

    “大郎!”

    正在灰心的苏晏抬头,就看到了从人群中狼狈挤出来的苏义。

    “爹爹。”

    苏义笑容满面的过来了,他先冲着郭谦躬身感谢了一番,言辞卑微,让那些学生们都摇头不屑。

    若是某的爹爹这么卑微,某肯定不会和他站在一起。

    “爹爹,您的头巾掉了。”

    苏晏帮父亲把头巾扎好,说道:“爹爹,明日孩儿就能去码头……”

    苏义笑眯眯的道:“不着急,你先歇着……”

    父子俩并肩往外而去,苏晏的腰背有些驼,而苏义却笔直的像是一支标枪。

    站如松!

    这是沈安对学生们的要求,苏晏是保持的最好的一个。

    ……

    宫中,赵祯怒道:“范镇怎么回事?”

    陈忠珩无奈的道:“贡院里……范镇被王珪带在身边,须臾不得分开。”

    官家啊!王珪看出您想舞弊了,所以不给机会。

    陈忠珩觉得这是好事,好歹自己不会跟着沦陷进去。

    以后的史书上写着:嘉佑六年春,帝属意苏晏,强令其中举……

    官家,到时候您的名声可就臭大街了啊!

    赵祯无奈之极,就叫来了张八年。

    “可能潜入贡院?”

    张八年点点头,随后就派出麾下的好手潜入了贡院,寻机和范镇见了一面。

    “官家,范镇只是板着脸……”

    “他的身边有人盯着。”

    卧槽!

    赵祯真的被王珪给气疯了,所以在小朝会时就问道:“王珪的学问如何?”

    宰辅们有些懵,心想王珪可是翰林学士,没学问他也做不了啊!

    赵祯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了,就一笑置之。

    “陛下,省试在批卷,外间多有考生在欢庆……结果还未出来,这些人就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必中,此等人,臣以为不可重用,当令人记名,若是考中,那就多在下面磨砺……”

    富弼最反感的就是轻浮之人,所以这话说的杀气腾腾的。

    韩琦说道:“富相此言却是过了,所谓金榜题名时,人生之快意也。当其时,少年意气,三五好友相聚,笑谈而已,不算什么。”

    富弼反驳道:“秉性最是难移,非得饱经磨砺不可。一旦仕途顺遂,这些人就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栋梁不成,反而成了祸害。”

    两个老汉都是经历了无数宦海磨砺的家伙,争论起来颇为有趣,那些真人真事随手拈来,让赵祯也是大开眼界。

    “陛下,省试的前十名试卷送来了。”

    争吵结束了,富弼沉着脸,心中把韩琦这个副手恨得牙痒痒。

    王珪来了,他带着一个大袋子,进来行礼,然后说道:“陛下,省试终了,臣等再三斟酌,最后定下了前十名,请陛下一览。”

    这是规矩,省试的前十名要让皇帝来定夺。

    王珪没觉得有什么,只要你不徇私舞弊就行。

    官家让陈忠珩去暗示范镇,让他照顾那个黑脸考生,可这一切都落在了王珪的眼中。

    他只是略施小计,就让范镇无功而返。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阵舒畅。

    为人臣者,必须要谨守底线。若是一味去迎奉帝王,那就是佞臣。

    所以他对范镇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好在最后范镇解释只是看看那黑脸考生的水准,考完后及时报给官家,让他有个数而已。

    若非如此,方才他就准备要进谏了。

    哪怕让官家灰头土脸也好过规则被打破。

    试卷被送了上去,若是没兴趣,赵祯只会看看名次罢了。

    可这次他却在认真的看着试卷。

    官家啥时候那么认真了?

    富弼和韩琦刚争吵,此刻却觉得不大对劲。

    这个官家怕是假的吧?

    每次省试他都只是看看名次而已,试卷压根没兴趣看。

    今天这是怎么了?

    赵祯不知道臣子们的腹诽猜测,他仔细看着试卷。

    时光缓缓流逝,他看到了第六份……

    此刻试卷已经解除了弥封,但他并没有兴趣去看什么名字。

    苏晏的试卷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想挑刺而已。

    “有些……呆板了些。”

    他看了文章,又看了诗词,说道:“第六名这份卷子呆板了些。”

    王珪心中冷笑:官家,某就知道你会挑刺,可这些卷子某都再三审过,你别想借机生事。

    他昂首道:“陛下,第六名的考生虽然文章写得刻板了些,可您再仔细看看,那些文字间都带着诚挚……臣纵览此次前十名的试卷,若论文采,此人无法入围,甚至都无法入围前两百名,可看倾注情感,今次省试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他对底层百姓的痛处感悟甚深,并能给出改良的法子……这样的试卷,哪怕是文理不通,臣也认为该简拔上来……”

    他躬身,然后说道:“陛下,所谓科举,要的是人才。可何为人才?臣以为并非是文采飞扬,那些可为近臣,和陛下唱和,可于国事何益?”

    这一巴掌把满朝上下都打了。

    那些所谓的天才在此刻不知道是啥感觉,至少富弼和韩琦都有些不自然。

    作为宰辅,他们自然不可能认为诗词文章写得好就是大才,那于国事真没多大好处。

    可大家都是儒家子弟,见到那等文章诗词的大才就会忍不住夸赞,比如说苏轼。

    可苏轼是政治白痴谁知道?

    谁都不知道。

    赵家的皇帝大抵都有些艺术家的天分,赵祯的书法就是一绝,一手飞白体连臣子们都眼馋,恨不能多弄几幅字回去。

    所以他对文章和诗词的评判标准就是灵性。

    可第六名的文章和诗词哪有灵性可言?看着毫无美感,让他心中不悦之极。

    可王珪的说法却没错,他是皇帝,自然知道文采对于臣子来说只是个附加属性,有无都无所谓。

    可他的心中却极为不舒服,觉得这样的文章诗词被简拔到了省试第六名太过分了,不能容忍。

    “王卿……”

    他瞟了一眼试卷,王珪也站直了身体,眼中是坚定。

    来吧,今日某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你更换第六名。

    “咦……”

    可赵祯却一下呆住了,他仔细看着那个名字,然后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王珪。

    “王卿,这些名字都没记错吧?”

    王珪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就强硬的道:“这些试卷和名字,臣仔细核对过不下十次,若是错了,臣……臣请乞骸骨。”

    若是错了,某辞官回家种地!

    赵祯的嘴角渐渐翘起,再次看了那个名字之后,突然拍打着大腿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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