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一队军士护送着大宋使团进宫。

    唐仁在看着街面上的人流,暗中感受着气氛。

    他希望感受到紧张,可那些行人不是面色愁苦就是神态自然,五月份的动荡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路到了王宫里,看着秩序井然,唐仁心中微微叹息,心中对李谅祚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宴会设置在宽敞的宫殿内,各自安坐后,有西夏官员作为陪客。

    “嵬名聿正?”

    唐仁起身行礼,对面的西夏官员含笑道:“正是,陛下令某来相伴,随后某会跟着贵使去大宋。”

    唐仁仔细看着他,认真的道:“某说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气息啊!”

    他的语气中有些艳羡,嵬名聿正不解的问道;“某的身上是何气息?”

    唐仁叹道:“这等气息某只在宰辅的身上感受过,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西夏遇上了您,真是……缘分啊!”

    西夏崇佛,所以唐仁的缘分一说让嵬名聿正不禁点头道:“正是缘分。”

    两人随后就展开了友好的交谈。

    寒暄已毕,嵬名聿正说道:“原先没藏讹庞和大宋发生冲突,这是陛下所不愿意见到的,只是……哎!出此权臣,是我国的不幸,现在陛下重新掌握了权利,第一件事就是想和大宋重修旧好……”

    他说着就抬头看了唐仁一眼。

    你们大宋对西夏是个啥意思?

    他却不知道此刻唐仁的心中是震惊。

    去年沈安曾经给他分析过西夏的局势:没藏讹庞若是上位,估摸着矛盾会很多,他会借用和大宋开战来缓和国中的矛盾,甚至把那些反对者送到沙场上去,让大宋来干掉他们。

    而若是李谅祚上位,因为立足未稳,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发展环境,定然会对大宋表示善意。

    待诏,您说的对!

    沈安后面还说了,别对西夏人抱什么希望,大家虚与委蛇也好,借机占便宜也行,反正一句话,有好处就扯淡,没好处就不搭理。

    这就是现实外交政策,但很对唐仁的胃口。

    他的身体微微前驱,含笑道:“屈野河……”

    大宋的屈野河呢?

    你们抢走的地方呢?

    嵬名聿正干笑道:“此事可以商议,不过榷场能否重新开放?”

    唐仁摇头又点头,很是遗憾的道:“当初没藏讹庞起兵攻打大宋,朝野震怒,此时若是重开榷场的话,宰辅们怕是会被骂为奸贼……”

    你在吹牛笔!

    大宋的宰辅哪里会在意什么民间的议论,这是在忌惮我西夏罢了。

    嵬名聿正冷笑道:“若是不肯开放榷场就归还屈野河那些耕地……陛下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两边旗鼓相当,都不肯让步。

    大宋使团的官员们都觉得这事儿不该自己管,等西夏使者去了汴梁之后,自然有宰辅们来磋磨他。

    此刻大宋上下对西夏人很是鄙夷,觉得这是一群叛逆。所以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至于屈野河,大宋不差那点耕地,要来作甚?

    他们觉得唐仁是想用屈野河的旧地来做筹码,以换取西夏人的善意,这样回去大家都有功。

    就在他们的自信满满中,唐仁的微笑渐渐收了起来,冷冷的道:“某记得辽人好像在惦记着河西之地?而且吐蕃人好像也对那块地方垂涎欲滴……”

    嵬名聿正的眸子一缩,倒吸一口凉气,“你……”

    “想问某是如何知道的吗?”

    唐仁笑吟吟的道:“辽人想和大宋联手……目的……”

    你懂的,大宋若真和辽人联手,西夏就只能跪了。

    辽人对河西那块地方垂涎已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唐仁顺势一诈,嵬名聿正却变色了。

    这不是城府不够,而是西夏如今在经历了没藏讹庞的谋逆之后,内部需要肃清逆贼的同党,李谅祚还得要面掌握权力,这些都需要时间……

    为了争取时间,暂时的妥协也会是李谅祚的选择之一。

    唐仁相信沈安的判断,但依旧有些忐忑。

    他故作不在意的看着嵬名聿正,笑吟吟的道:“西夏王还不来吗?”

    嵬名聿正微微垂眸,突然说道:“屈野河……也不是不能商议,只是……陛下正当婚姻之年,尚大宋公主如何?”

    娶大宋公主?

    这是个意外的问题,但唐仁马上就作出了应对:“此事需要官家亲自决断。”

    嵬名聿正点点头,接着外面有人喊道:“陛下到……”

    李谅祚来了,看着很是从容。

    随后就是宴席,牛羊肉是主食。

    李谅祚一直没说话,直至宴会结束时都是默然,只是在出去的时候特意在唐仁的身前驻足。

    “朕听闻大宋有个官员对西夏多有不满?”

    通译翻译了出来。

    唐仁起身拱手,不解的问道:“不知西夏王说的是谁。”

    李谅祚偏头看向嵬名聿正,说道:“叫做什么?沈……”

    嵬名聿正说道:“沈安,此人从进入官场开始,就疯狂攻击我国,后来更是在府州……此人用我西夏勇士的尸骸筑京观……残忍之至。”

    李谅祚哦了一声,然后正色道:“大宋若是想和西夏世代交好,此等人就该罢黜了才是。”

    他目光平和的看着唐仁。

    竟然是为了京观吗?

    唐仁想起了一句话,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是了,西夏人凶蛮,以往大宋就惧怕这种凶蛮,西夏人也引以为豪。

    可现在大宋却出了一个更凶残的家伙,西夏人感到了不安,所以想施加压力。

    可这个压力官家会接受吗?

    唐仁摇摇头,说道:“西夏王怕是有些误解……沈待诏深得官家的信重,废黜?那不可能,此次他前去西南,交趾人怕是要哭了……那边定然会多一个大京观,某对此深信不疑。”

    他微微昂首,嘴角含笑,带着些许谄媚。但这个谄媚的微笑在西夏人的眼中却多了些含义。

    宋人不怕咱们!

    京观,那会让勇士们哀伤,让他们不敢面对那个号称是魔王的家伙。

    他们畏惧自己的灵魂不能归来。

    那个凶残的家伙啊!为何还不死。

    李谅祚定定的看着唐仁,眸色渐渐冰冷。

    唐仁依旧在微笑着,脊背挺拔。

    出使在外你就代表着大宋,哪怕是死,你也不能低头。他们哪怕是打断了你的腿,用骨头渣子你也要站直了!

    这是沈安对他的指点和期望,唐仁发誓自己一定遵守。

    所以在这位看似木讷,实则残暴的西夏王的面前,他骄傲的昂着头,就像是在面见一个部落的首领。

    李谅祚的木讷渐渐溶解了些,他微微颔首道:“贵使回去后,为朕转达对大宋皇帝的敬意,并转达朕希望两国世代友好的诚意……”

    唐仁微笑道:“西夏王的话某定然一字不漏的禀告给陛下。”

    这里他用了禀告,暗示李谅祚是赵祯的下级。

    李谅祚笑了笑,说道:“若是亲事能成,两国就是亲戚了,那样最好不过。”

    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把自己的婚事当做是筹码,而不是马上扶正自己的老情人梁氏。

    这是一个胸怀大志的西夏王,而且比李元昊还冷静,只是武功差得远,否则必然会成为大宋的头号大敌。

    回到驿馆后,众人都默契的进了唐仁的房间。

    “看好外面,不可让西夏人靠近。”

    有人急匆匆的交代着,然后回身说道:“承旨,您这般胸有成竹,这是为何?李谅祚为何那么客气?”

    “咱们和没藏讹庞亲切,李谅祚应当要立威啊!为何要那么亲切?”

    “他甚至还想求娶公主,这是判定大宋对他有善意,这是为何?”

    “……”

    一群下属争先恐后的提出问题,看那忍无可忍的模样,分明就是憋了许久,再得不到解答会发狂。

    唐仁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定然以为这是某的本事吧?”

    “当然是您的本事,从到了西夏之后,您就稳如泰山,哪怕西夏人冷落咱们也不慌不忙,不是您的本事,难道是咱们的?哈哈哈哈……呃!”

    这个笑声在唐仁的摇头中戛然而止。

    “不是?”

    “当然不是。”

    唐仁目露崇敬之色,叹道:“沈待诏在去年就判断出了西夏这边的变故,说没藏讹庞干大事而惜身,优柔寡断,迟早会付出代价……”

    有人问道:“难道他去年就知道没藏讹庞谋逆会失败?这也太神了吧?”

    “为何不能?”

    唐仁说道:“待诏去年就说别小看了李谅祚,此人颇有手腕。去年去大宋的西夏使者乃是李谅祚的心腹,某就寻机告诉他,要小心没藏讹庞谋逆,最好是在他家里弄个眼线……谁知道李谅祚竟然把梁氏给勾搭上了,这眼线如何?”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早就对李谅祚释放了善意!

    不,是沈安早就看出了李谅祚必胜,所以才有了唐仁冒险示警。

    可李谅祚也太能干了吧,竟然把表嫂给发展成了眼线,还弄大了她的肚子。

    唐仁赞道:“待诏目光敏锐,李谅祚今日看似威严,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待诏的推测中……包括他现在想和大宋交好,待诏也早有预测……”

    众人面面相觑,“这沈待诏也太……难道他是神仙?”

    “不,是高瞻远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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