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原先在禁军中厮混,算是极为出色的一个。

    人一出色就会自傲。

    他看不惯军中的那些蝇营狗苟,更看不惯那些上官把麾下视为奴隶的言行,所以桀骜不驯。

    大宋军中行的是阶级之法,一级压一级,等级森严到后人无法想象。

    比如说你发现上官贪腐,但你不能上告,否则不管是谁有理,都会先收拾了你,哪怕是宰辅都会先收拾你。

    为何?

    难道发现贪腐不该上告,而是纵容无视吗?

    对!

    你就该无视!

    后人会觉得奇葩,甚至觉得是假的。

    竟然有这等事?你怕不是在吹嘘吧?

    可在大宋就有这等事,而且有案例。

    大宋从立国开始,为了保证军队不造反,人人老实,就定下了这个阶级之法。

    一级压一级,我们不管什么贪腐,只要军中不乱,什么贪腐都没事。

    他们要的是军中不乱,其它的只是小事罢了。

    所以你一上告成功,就会让军中的将领们心慌。

    马丹,老子贪腐不少啊!要是被人举报了咋办?

    如此将领就会心虚,对麾下自然不敢严苛。

    将领不敢对麾下严苛,那些军士会不会失去控制?

    所以贪腐不重要,重要的是稳定。

    所以你若是敢告上官,上官多半没事,你却要倒大霉了。

    陈洛碰到了上官贪腐,他没上告,可平时的言语间难免透露些不满来,于是被责罚。

    被责罚的陈洛爆发了,一人打翻了三个来抓自己的军士,然后就闹腾了起来。

    当时他一手持长刀,一手拿着火把,身边是被浇了火油的房子。

    一旦起火,此事就会被闹大。

    所以上官低头了,放弃了弄死他的打算,只是把他赶了出去。

    陈洛当时并未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庆幸,而是茫然。

    他记得出营地时,上官用那种轻蔑而不屑的姿态说道“贼配军!”

    哪怕上官也是武人,可他依旧用这句话来羞辱陈洛。

    某不是贼配军!

    陈洛的木刀劈下,被种谔轻松格挡。

    他刚落地,种谔的长刀就连续劈斩而来。

    陈洛举刀格挡,身体不断后退。

    高台上,刘展说道“这种谔悍勇无匹,果真是名将啊!”

    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种谔确实是当得起这个称呼。

    “看!”

    有人指着那边喊了起来。

    种谔连续几刀都被陈洛挡住了,他飞起一脚,就在陈洛避开时,木刀却放弃了劈砍,而是捅刺。

    长刀捅刺有些不务正业,可在这个时候却是出敌不意。

    只要陈洛躲闪,种谔下一脚就能踹翻他。

    可陈洛没躲!

    他就这么站着,任由木刀从肩头捅了进去。

    许多人都认为木刀没有杀伤力,可当木刀刺进来时,才会知道这一切并不比钢刀造成的伤害差。

    陈洛没有躲避,剧痛袭来,他双目圆瞪,挥拳。

    呯!

    种谔觉得陈洛该是浑身无力的呆立着,和他以前杀的那些西夏人一样。

    所以当他被这一拳打的脑袋偏过去后,他知道危机来临。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被击倒。

    他奋力一脚踢开了韩勇,然后拔出长刀。

    鲜血从陈洛的肩头飙射出来,他的双目赤红,再次出拳。

    种谔冷笑着闪避。

    这种程度的进攻对他来说只是个笑话而已,所以他在躲避的同时已经准备好了反击。

    但他的躲避却被人扼杀了。

    满脸都被鲜血染红的韩勇再次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奋力喊道“弄死他!”

    呯!

    陈洛知道种谔的身手了得,所以这一拳是倾力而为,用尽了身的力气。

    他觉得种谔会避开,然后会还击。

    但他的拳头却实打实的碰到了种谔的额头。

    再强大的人也并非无敌,种谔带着不敢置信的情绪,重重的倒了下去。

    陈洛看到了击倒种谔的最大功臣。

    韩勇的手松开了,那张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仿佛带着微笑。

    “某……不是贼配军……”

    然后他的脑袋一歪……

    “韩勇!”

    陈洛的心中一震,只觉得一股悲伤袭来。

    而在高台上,刘展正在吹嘘着种谔的厉害。

    “……折克行只知道埋头冲,而种谔却知道四处看,高下立判啊!”

    “是不错。”

    这里的文武百官中,支持种谔的有成,所以见种谔纵横无敌,他们都在微笑着。

    “种家这几年看似不起眼,可如今看来却是蛰伏。”

    “是啊!蛰伏是为了更好的崛起,这是一种谋略。”

    “折家就像是一头野猪在横冲直撞,那折克行跟着沈安厮混了这几年也没见什么长进,也不知道折继祖是否会后悔。”

    “折继祖在府州出够了风头,种家低调,如今也该翻转了。”

    “……”

    “败了!”

    “什么败了?”

    就在这些人说话的时候,赵祯等人都看到了种谔被陈洛一拳击倒的场面。

    呃!

    这是啥意思?

    大伙儿才将夸赞你出色,你竟然就被人一拳撂倒了?

    这些人的脸上各种颜色在交替出现,尴尬的情绪在蔓延。

    刘展的脸色发红,期期艾艾的道“这是……会爬起来吧?对,肯定会爬起来。”

    然后大家都看到陈洛蹲下,一记重拳……又一记……

    这下种谔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就是种谔?”

    “竟然被一个……军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让人简直不敢相信。”

    “那是沈安的护院。”

    有人认出了陈洛,顿时众人都看向了沈安。

    刘展怒道“好你个沈安,竟然安排家人在里面捣乱!”

    沈安笑了笑,却不屑于回答。

    李璋皱眉道“折克行孤身一人,连个传令的人都没有。而种谔却带了十余人。”

    刘展的脸这回是真红了。

    “败了!”

    与此同时,折克行带队打穿了对手的阵列,返身再度扫荡回去,那些将士终于崩溃了。

    “败了!”

    无数人在奔跑,人人面色惊惶。

    “这就败了?”

    “刚才不是还在胶着吗?”

    赵祯不解的道“为何败了?”

    韩琦不能答,李璋说道“陛下,种谔所部不够坚韧。”

    这个问题他也没法深入去谈,“臣未曾亲历战阵……”

    没经历战阵就没有发言权。

    赵祯说道“沈安你来说说。”

    沈安从容的道“种谔先期摆出锋矢阵,可随后就开始了游走,不和折克行碰面,这是想激怒他。可折克行却很冷静,带着人在中间养精蓄锐,并观察对手的弱点……”

    他看了一眼那些种谔的支持者,淡淡的道“一个在外面游走,一个在专注局,种谔看似威风凛凛,可大军交战,一人无敌有何用?而且他也不算是无敌,被……那个陈洛原先就是禁军中人,臣后来把他请来家中看家护院,没想到他今日却……”

    他微微摇头,显得很是不好意思“大概是运气吧。”

    运气?

    那陈洛中刀之后依旧不退,这等悍勇之人……

    “他为何退出了禁军?”

    李璋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

    这等悍勇之士就该留在军中作为骨干,而不是去为人看家护院。

    沈安说道“军中的一些事……他看不惯。”

    赵祯说道“让他来。”

    有人下去传令,而此刻折克行也下令停止追击,大家开始救治受伤的将士。

    “官家召见?”

    陈洛蹲在韩勇的身边,正在给他检查伤势。

    “对,赶紧。”

    传令的亲从官有些不耐烦。

    韩勇断了一条手臂,此刻已经被痛醒过来,满头大汗的说道“快去。”

    陈洛点点头,突然俯身下去。

    “干什么?”

    韩勇愕然。

    “你才该去见官家。”

    “不行,某这张脸怕是见不得人了。”

    “你不去,某没脸去。”

    两人僵持了一阵,那亲从官在边上有些懵。

    这可是官家亲自召见,一旦去了好处多多。可你竟然还想多带一个人,这是脑子有毛病吧?

    韩勇伸出完好的左臂搭在陈洛的肩头,说道“你看,某现在都抓不稳……”

    “搭着!”

    陈洛用力把他背了起来,一步步的往高台去。

    “副使!”

    几个种家人冲了过来,见种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不禁就慌了。

    “郎中!郎中快来!”

    现场的郎中只有十余人,有一人被架着过来。

    只是一根银针扎下去,种谔就醒来了。

    “折家子呢?”

    他一醒来就觉得脑袋发蒙,就猛的坐起来。

    校场上是人,那些骨折的被优先处置,于是各种固定的法子都用上了,到处都是惨叫声。

    种谔茫然的道“谁胜了?”

    边上的人见他无恙,都低下了头。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种谔坚持着站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的站稳了,目光四处梭巡。

    他看到了折克行。

    折克行正在巡查麾下的伤势,不时俯身询问,拍拍伤兵们的肩膀。

    这是作态!

    种谔觉得这种作态很让人恶心。

    但这代表着胜负。

    “郎君,我们……我们输了。”

    种谔的身体一个摇晃,问道“可是某被打晕之后……没人指挥吗?”

    众人低头不语。

    你才晕倒,消息还没传过去,折克行就带队打穿了阵列……

    可这话没人敢说,怕刺激到种谔。

    可他们不敢说,折克行这边的人却敢说。

    一个指挥使得意的道“折郎君亲率百余人打穿了你们的阵列,不输还等什么?”

    种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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