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府历五月一日,深夜。

    夜雨甚凉,冷风彻骨,漆黑的天幕下,古城里,酝酿着正义的阴谋。

    南城门,鲜戎守军冻的瑟瑟发抖,不停的搓着手,几个人抱团缩在城门洞下,雨水溅在他们皮甲上,黄褐色的头发为他们抵御着一丝丝寒凉,未曾料到,五月的雨,竟如此料峭,仿佛是回到了深秋。

    就在鲜戎人殷切的期盼中,一众人影出现在视线中。

    那鲜戎军官急忙伸手打招呼。

    “神佑,你们终于来了!”

    “来了来了,兄弟们幸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暖和暖和。”

    “弟兄们,走,回去喝两口,一觉窝到天亮!之后得感谢咱蒙胡弟兄们!”

    “哈哈,赶紧去吧!”

    那蒙胡卫队长匆匆一笑,拍了拍那鲜戎军官湿漉漉的肩头,催促道。那鲜戎军官满腹感激,不知所言,点了点头,便带着自己的弟兄们匆忙离开,往营房赶去了,嘴里还不时埋怨着这该死的天气。

    那蒙胡卫队长见鲜戎人走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大手一挥,便兵不血刃的接管了这南城门。随后,他焦急的看了看远处的西门方向,又看了看东门方向,心中有些担心乙队和丙队的行动。

    不多时,漆黑的街上,迎面跑来一人。

    “统领,一切顺利,东门那边出了些乱子,乙队反应很快,连城头上的都给一并解决了,只等您一声令下了。”来人是专门的传令兵,负责各队之间的联络。

    “好,再过半个时辰,各队一齐打开城门,接应大军进城,你现在去甲队那里看看情况,多镀一定要控制住了,这个人是个棘手的货色。”李弼一把扔掉了蒙胡士兵标配的皮帽,两眼放光道,心中已经高兴起来,大事将成,燕司马这回,又是神机妙算,一战定乾坤,料那檀根死活不会想到蒙胡人出卖了他,原本计划是趁蒙胡人进城时,由李药师率领的甘州铁骑进行突袭,趁势突入城门,然后假装溃散的各部杀个回马枪,一举拿下城池,可后来,燕司马灵机一动,改变了原本的计划,说是蒙胡人是个不安定因素,所以不得不防,为了以防万一,便让他率领异龙营装成蒙胡士兵,混在蒙戈的队伍里,跟着他们进城,这样可以将蒙戈给掌控住,以防他使诈,计划也更加稳妥。

    李弼当时接到这个任务时,那是受宠若惊,因为,这一战的成败,他和异龙营是最为关键的一环,而且,燕司马动用了三万大军来铺垫这一场大戏,更有许多为此付出性命的同袍在看着他们,所以,李弼当时就给燕北风立了军令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顺利的完成任务。

    临行之际,常丹也是曾好一番面授嘱托,叫他不要辜负了众人的期望。

    此刻,只等时间一到,城门一开,自己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想来自己从戎十几载,不过是做些抓贼捕盗的事情,还没像这样,做如此大的事情,心中不免豪情万千,当初从军时心中那份凌云壮志,今天,终得偿所愿,怎一个热血可说?

    雨不停,长街无尽!

    李弼抬头,看了看漫天小雨,心中大约估算了一下时间,想想差不多到点了。

    “开门!”李弼下令道。

    丁队五百异龙营勇士一齐动手,沉重的城门在一阵轰隆声中,缓缓开启!

    城头,正在守城的鲜戎士兵听到声响,急忙趴在城头察看。

    “喂,下面的,出什么事了吗?”夹杂着雨声,听的不是很清楚。

    “哦,没什么事,巡城,检查了一下城门!”李弼冲着城头喊道。

    城头的士兵听到后,也没多心,各自回了岗位,带头的军官本还想下去看看,但一听到下面的人说是巡城,赶紧回了自己的位置,装模作样的认真守城。

    ……

    郡府,四周一片漆黑,几个冻的蜷缩在门檐下的士兵正抱成一团,互相取暖。府内的宴会已经结束了有好一会儿了,檀根和蒙戈在喝的天旋地转之后,被下人抬到了各自的屋子休息了,此时,两人应该正呼呼大睡,做着黄粱美梦呢。

    在郡府府门对面的小黑巷里,王川正注视着郡府,一番打量后,他回过头,叽里咕噜的对着身后几十人安排着。

    随后,在这样一个注定不寻常的雨夜,几柄利刃,在那几个守门的鲜戎士兵惊恐的眼神中,突然出现,没有月光,没有寒光,没有痛楚,没有喊叫,一刀,便麻利的将他们送上了天堂。王川的人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接管了郡府,檀根不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就这样,成为了联军的囊中之物。

    王川站在郡府门口,颇多感慨,回忆如昨!

    就在王川在夜雨中独自感伤之时,院中,出现一个人影,正看着王川。王川顿时紧张,右手怎忙摸向腰中匕首,死死盯着那人,夜太黑,看不清那人模样,只觉身影似曾相识。两人对视一阵,那人忽的转身,进了一处厢房,关上了门。

    王川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莫非自己被发现了?刚才那人是谁?看起来不像檀根的身形,却又有些熟悉,莫非是……蒙戈!王川顿时确定那就是蒙戈,那时候,蒙戈在这郡府中夜宴,还令花娘在此演奏,自己可是在大雪之中等了足足小半个晚上。既然他没有什么反应,天又这么黑,我看不清他,他应该也看不清我,想来,应是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

    “王掌柜,要干掉吗?”一个手下冷冷道,浑身杀气深重。

    “不必,就算他有所察觉,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王川阻拦道,心中十分无奈,自己一个药铺掌柜,抓药救人,也算是医者仁心,却不想要干这刀尖上的勾当,真是想来有些可笑。

    ……

    此刻,武威郡外,燕北风正身骑高头大马,隐在黑暗处看着高大的武威城。

    “北风,差不多了!”清风兴奋不已,磨拳擦掌道。他身后的一万空山军士兵个个是兴奋的像打了鸡血,他们也才是前半夜被各自的军官从营中喊了起来,告诉他们作战之事,一听说燕司马神机妙算,搞夜袭,空山军的士兵们睡意全无,士气空前高涨,都憋着一股劲,想着冲进城后,杀个痛快,毕竟好几天没打痛快仗了。

    “嗯,击鼓,冲锋!”燕北风点点头,下令道。

    忽然,旷野之上,鼓声如天雷狂怒一般,震颤大地!

    正在城头守夜的鲜戎人大惊失色,一阵慌乱,漆黑之中,只听得战鼓雷动,却不见敌人踪影,恐惧,油然而生。他们瞪大了眼晴四处望着……

    忽的,鼓声渐弱,一阵马蹄声渐渐盖过了雨声,正当面,随风传来。

    “不好啦!敌人打过来了!”一个最先看到甘州铁骑身影的鲜戎士兵惊呼起来,眼中满是惊恐。

    “快!快去通知将军和大人。”那军官慌乱中,让士兵赶紧去汇报。

    城头,乱作一团,惊呼声,此起彼伏,很快,瓮城里的蒙胡士兵也被吵醒,由于提前都给各头目首领安排过,所以在这些人的安抚下,蒙胡士兵是各归营帐,全当什么都没发生。城中的鲜戎军营倒是炸了锅,听到敌袭,一个个手脚发软,不知所措。

    然而,这一切,早就被燕北风算了个透彻,他把这样一个本该静悄悄的雨夜,变成了鲜戎人的噩梦之夜。他亲自带着空山军跟在李药师部的后面冲锋,脸上,冷笑不止。

    甘州铁骑如风一般迅捷,马蹄踏水,长刀带泪,李药师长须轻抚,策马扬鞭,一骑当先的冲到了城门下!

    李弼正站在城门里向李药师招手,药师点点头,迅速通过城门,带队朝着鲜戎人的军营杀去。

    城头,守军见敌人的铁骑已经通过城门进了城,又惊又惧,瞬间便感到了一丝绝望,手中的兵器开始变得沉重,所有人,不知所措,一脸茫然,这时,又看见随后压来的空山军雄壮军势,算是彻底失去斗志,不打算抵抗了,手里的弓矢一箭未放,一个个愣在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那军官见士兵一个个像是丢了魂,叫也听不见,说也说不动,一阵冷风刮过,军官脖子一缩,心头一冷,完了!

    清风领着大军如大水决堤一般涌入了城门,像城头爬去。

    “都不许动,降者不……不……不杀!”清风本来准备来一个帅气威猛的亮相,可等他爬到城头一看,这才发现城上守夜的不过千人,而且一个个都垂头丧气,赤手空拳的站在原地,武器扔了一地。清风愣了,这是……自己主动投降?连个劝降的机会都不给,真是煞风景,害老子瞎激动一场,本以为敌人会像看见天神下凡一样惊恐不已,结果就这场面,一下子把清风给弄了个没劲!

    “罢了罢了,统统带下去,严加看管,燕司马说了,优徒俘虏,不要对放下武器的人太过分,知道了吗?”清风一边下令,一边给空山军的士兵们交待着,毕竟现在一个个都血气上行,万一犯了军纪,自己这脸在北风面前算是无处安放了。

    空山军便兵不血刃的解决了南门之敌,然而,东西两门,似乎没那么顺利,两边的守军反应了过来,又加之离军营较近,所以一部分军官带了士兵前去支援,结果两边迎头相撞,在城门打了起来,喊杀声震天响。

    说回来,本在熟睡的多镀接到急报后,匆忙提着刀就出了营房,组织着军营中的乱兵,安抚着士兵,又派了人马奔赴各处友援,不想却又听闻东西两城同时接敌,一时惊恐万分,心知大势已去,悲愤交加之余,决心殊死一搏!于是,他点齐了营中万余人马,准备在城中决一死战,同时,又派了一部人马前去护送檀根从北门出城。

    可是,他有意,燕北风无情啊。当多镀派出的人马刚出了军营,正赶往都府之时,异龙营甲队果断行动,在几条街外,趁夜色,将其劫杀。

    也正是同时,甘州铁骑如神兵天降,一举踏破了鲜戎军营的营门,正在整军的多镀来不及反应,只好仓促应战,可是,本就军心不稳的西帐军此刻,也早已军心崩溃。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在钢刀铁马之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兵败如山倒,近万之人如蝼蚁般四散,仓遑逃命。

    多镀收拢不住,暗道我命休矣,在一片混乱之中,他看见了挥剑勒马的李药师,正在潇潇夜雨中,杀人如麻……一时,军营中血染白帆,人头滚地,惨不忍睹。

    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一切,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呆若木鸡,脑海中,泛起了当年白石山之景象,森森白骨,人间炼狱,犹如眼前,乞洪的面孔也随之而来,不觉浑身颤抖,痛楚难奈。

    正当时,奋战如屠的李药师在人群中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他不逃跑,也不抵抗,如一尊石像般,沐雨而立。他停住手,勒马走到那人面前,怒目威视。

    多镀的一头黄发,已紧紧贴在后背上,他回过神来,察觉面前立着一人,缓缓抬头看去,两人,四目相对,宿命相逢!一个得胜之师,一个败军之将,第一眼相视,便都明白,他们都走到了一个将军的极端宿命。

    锦衾不暖,夜雨凄寒!

    风疾疾,英雄去矣。

    “大势已去,你未曾抛下自己的士兵,你是个好将军!老夫敬你!”

    “事已至此,毋须多言!”

    “战场无情,你我,各为其主,谁都不要怪谁,下辈子,安心做个草原汉子,放马原野吧……”

    李药师有些惋惜,老了,许是心中不忍,亦或惺惺相惜,他将自己的佩剑,俯身,递到了多镀面前。

    多镀果断的接过,抬眼看了看李药师,仿佛是在说谢谢。

    李药师微微点头,轻叹一声。

    在五月的这样一个雨夜,乱军之中,鲜三大各将之一的多镀,挥剑自尽!

    血染武威郡,联军各部彻底突入了城中,满城追杀着四处逃窜的鲜戎残兵。大街上,小巷中,无处不在的惨叫声,还有狂笑声,撕扯着每一个听到的人的心。

    透过门缝,花娘的脸上,苍白不已!

    “师娘师娘,是坏人又打进来了吗?师父去哪儿了?”

    小童扯着花娘的裙摆,天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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