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向自己的斥候确认了好几遍后,苏代即便再不想相信,也终于是确定自己仇敌家族的后人,取得了一场让人惊叹的大胜,苏代立即如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般,很是颓然的坐在主位上,满面愁容的对左右众将士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在场的龟兹军众将领,大多都是默然不语,相顾不言,李铮以弱胜强取得的大胜,也是打了这些将领一个措手不及,本来他们与自己的主公苏代已经谋划好了,就是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等米尼公国和卡尔鲁克联军在疏勒城血战,与疏勒军斗个两败俱伤后,再出兵摘取胜利果实。

    而至于北面那支卡尔鲁克军的偏师,龟兹军方面已经调派一支援军,入驻勃达关后方的坚城大石城,此城的位置虽然没有封堵住勃达岭的主山道,但在龟兹军想来勃达关被攻破后,只要守住此城,那么即便卡尔鲁克军突破了主山道,进入龟兹,也是不敢太过于深入的,至于放穷凶极恶的卡尔鲁克人进来,整个靠近勃达岭南麓的龟兹西北部会被涂炭,可能变为一片赤地,就不在这群高高在上将领的考虑之列了,他们只要保住繁华的龟兹东南部,让卡尔鲁克蛮子不来践踏他们庄园田地就可以了。

    但让这些龟兹将领没有想到的是,李铮竟然能够率领如此弱势的兵力,不止是守住了残破的勃达关,而且更是在野战中击败了让他们都极为惧怕的卡尔鲁克骑士,这样的话对一直按兵不动的龟兹高层来说就很是尴尬了,因为李铮匪夷所思的胜利越辉煌,就越衬着他们的无作为,胆小如鼠和尸位素餐。

    枉做小人的苏代和他的将领们,在骤然得到李铮取得大胜消息后,虽然在急切之间没有想到应对办法,但好歹是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再按兵不动的,所以立即就命令在蔚头城驻守了十几天的龟兹大军开始拔营。

    但大军到了龟兹城后如何作战,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怎么处理李铮的胜利,苏代和他的那些将领却是都没有想到的,他们这十几日在蔚头城,一厢情愿的想着最终决战不会那么早来,所以只顾着饮酒嬉戏了,完全就没有想过作战计划。

    但龟兹军的高层也并非全部都酒囊饭袋或是只会阿谀奉承之辈,还是有几个能人的,在苏代第二次向自己的众将问计后,坐在上首位置的一名须发皆白,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将,突然睁开双眼,他看了一眼对面那名面相威严,但眼神飘忽的中年人一眼后,面上突然闪过一丝讥讽,而后立即从席位上起身,向苏代抱拳,宏声禀告。

    “大都护,救援疏勒的计划,我先前已经与裴坚和张奂两位将军商议过了,米尼公国和卡尔鲁克联军虽然兵多势重,但疏勒城也是一座城墙高耸防御设施齐备的坚城,里面还有三万疏勒军和二十多万汉民防守,敌人联军除非愿意付出极大的伤亡,否则短时间内是无法攻破的,我们龟兹军最稳妥的战法,就是进入疏勒后,在靠近疏勒城五六里处立下坚固营寨,而后与疏勒城互为犄角,与米尼公国和卡尔鲁克联军对耗。”

    这出言献策者名叫上官鼎,官居龟兹军的左中郎将,同时他也是苏代的岳父,所以才能被多疑的苏代信任倚重,是苏代的左膀右臂之一。

    苏代虽然很是信任自己岳父,但他还是疑问道“老将军,我们能消耗过敌人吗?虽然我们龟兹丰饶,但这一次筹措出来的粮草,也是仅仅能维持我军半年的外出作战。”

    苏代说得好听,但其实龟兹军粮草紧缩的罪魁祸首,正是以苏代为首的大部分龟兹高层,要不是他们穷奢极欲纵情享受,耗费掉大部分的赋税和民力,原本经过大汉帝国几百年建设,富庶繁荣,鼎盛时能供养十万大军的龟兹,怎么会现在连供养三万军队出境作战的粮草都办不到,上官鼎虽然知道这些,但一辈子浸淫在官场上的上官鼎,又岂会去揭破,他只是继续面色严肃的说道。

    “我们粮草不多,但敌人的补给就更是艰难,从碎叶到疏勒这条补给线起码有上千里,而且多山地道路崎岖,更是不方便运送补给,并且粗蛮卡尔鲁克人是没有好好经营碎叶的,他们只是粗暴的奴役碎叶境内的汉民为他们耕作,但这些汉人被压迫太重,导致内心憎恶卡尔鲁克人,没有用心为异族劳作多有逃亡,导致碎叶原本的耕地荒废了七成之多,由此可见现在碎叶的粮食收入也只可能达到原本帝国掌控时的七成,甚至于更少,凭借碎叶一地的粮食储备是供养不了敌人十万联军多久的,最后必定是要从米尼公国境内调粮,但如果这样的话,敌人的补给线就又延长接近一倍,运粮所要耗费的更多,肯定是不能持久的。”

    苏代听了自己岳父头头是道的分析后,不由的点头,如果是平常时刻,色厉胆薄的苏代一定遵从上官鼎这个很是稳妥,不可能取得大胜,但也绝对不堪遭遇大败的战法,但现在知道了李铮这个曾经严重威胁到自己先祖大都护之位李雄的曾孙,取得辉煌大胜后,心中有强烈危机感和嫉妒愤闷情绪的苏代,已经不满足于上官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策略了,于是向上官鼎问道“就没有击败敌人,狠狠挫败一下敌人的策略吗?”

    上官鼎知道自己这个女婿外强中干,才提出这个相对保守的策略,现在一见自己的女婿竟然不满意,立即大为惊喜,立即向苏代建议道“如果大都护要大胜也很是容易,那就是截断敌人粮道,军中有三千骑兵,末将愿亲自率领,去北面截断敌人的粮道……”

    “大都护不可,”上官鼎的建议只说道一半,就被他对面坐着的,那位看起来很是阴沉之中年人,给突然大喝打断了。

    那也拥有一些白发,年纪已经快五十岁的中年人,出言打断了上官鼎后,不看对他怒目相视的上官鼎,而是抱拳对苏代说道“大都护,这三万大军可是我们的根本,如果没有这一支军队,我们就休想保住龟兹了,所以千万不能拿这支军队去赌,我看还是原先那个老成持重的策略比较好。”

    这个中年人是苏代亲叔叔苏昌,在当初苏代的父亲定立继承人时,鼎立支持苏代,所以在苏代登上大都护之位后,极为感激和信任自己的这位叔叔,将他与上官鼎一起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甚至苏代对苏昌的信任要更多于上官鼎,因为他们都是姓苏,苏代听明白了苏昌口中所言的“我们”是什么意思,就是他们苏家,他们苏家能够坐稳大都护之位掌控龟兹,可不就是因为苏家掌握着一支军队吗?如果军队遭遇惨败或是覆灭,那他苏代和整个苏家的权势也就立即灰飞烟灭了。

    想到这些,原本要与李铮一较长短的苏代,立即就熄灭了心中的雄心,不再理睬上官鼎提出的有些冒险激进,但却可能带来大胜的作战计划,重拾先前那保守稳妥的。

    上官鼎与苏昌虽然是苏代的左膀右臂,但两人从来都是不对付的,都互相恼恨对方,上官鼎恼苏昌贪婪自私,贪污军资,而苏昌则恨上官鼎不识时务,小题大做,上官鼎见苏昌反对自己的意见,还待再辩,但经过苏昌提醒,已经不想行险的苏代,立即挥手制止了上官鼎的进言,而后笑眯眯的对龟兹众将说道。

    “就用第一策,但对于勃达关守军取得的胜利我们又应该如何处理。”

    这一次那苏昌率先向苏代进言,他双眼中隐晦闪过一抹阴毒危险之光后,对苏代说道“这其实很简单,我听闻在卡尔鲁克军队攻打勃达关前,那李铮的母亲和舅舅都躲入我们大石城中,我们可以立即将他们拿下,然后向李铮逼要他取得的敌人首级旗帜等物,再让他发布宣告坦言他所取得的大胜,都是由大都护谋划的,他李铮只不过有一点微末的执行之功。”

    苏昌的毒计让苏代眼睛大亮,但上官鼎却是立即出声喝斥道“一派胡言,苏昌你想让大都护跟你一样不知羞耻众叛亲离吗?拿他人家小老弱要挟,此决非君子所为,也不是大汉安西大都护可以做的事,况且要是那李铮是狠心之人,并不理会自己老母和舅舅的性命,据不和我们合作怎么办,难道我们真杀了他老母和舅舅,那李铮就有了反叛我们的借口了,到时他起兵,不论是引卡尔鲁克人进来,还是勾结疏勒王家又或是请求与他李家交好的焉耆张都督相助,我们龟兹最后要如何收拾这幅烂摊子。”

    上官鼎的大喝立即就是如一盆冷水,浇灭了苏代内心刚刚升腾起的恶毒之火,绝了要扣押李铮母亲和舅舅的念头,当然不是他本人正义感爆发或者说是良心发现,而只是因为上官鼎说出的施行这个恶毒计策后,可能引发的那可能让龟兹陷入战乱,让自己失去大都护之位的后果,吓到了苏代。

    “那以左中郎将的高见,我们应该怎样去处理勃达关守军取得的大胜,难道什么都不做,让所有的安西汉人骂我龟兹军无能怯战,骂大都护是庸主。”苏昌眼中恶毒凝聚,冷笑着看着上官鼎,阴阳怪气的说道。

    “老夫自然是有办法的。”上官鼎重哼一声后,转过头对主位上的苏代说道“大都护,再怎么说勃达关是属于龟兹的,勃达关守军也是龟兹军的一部分,虽然先前我们与他们多有不快,但从来没有撕破脸皮过,是有办法修补的,大都护只要将这些年没有及时交给勃达关守军的军资一并给他们,我想那李铮是一定会愿意与大都护合作的。”

    苏代听清了上官鼎这番说得隐晦话中的意思,其实就是要他用金钱或是物资去买功勋,来装点自己的脸面,虽然苏代料到李铮会狮子大开口,但家大业大并且继承几座原本大汉帝国兵甲库的苏代,最不缺金钱和兵甲,他很是乐意用金钱和兵甲解决自己的烦心事,所以立即对上官鼎点点头说道“还是岳丈的主意高明,我过后就派人去与那李铮接洽。”

    上官鼎极为了解苏代,知道对方是一个极为注重尊卑,很会摆架子之人,平常时刻在军中一般都是称呼他军职,只有当苏代心情极为愉悦时,才会叫他私下的称呼,所以上官鼎一听苏代叫自己岳丈后,就明白自己的主意已经被他们接受了,但上官鼎还是补充道“大都护,派出的人最好身份高一点,最好是苏家子弟,而且是虚心谨慎懂得变通之人,这样会显得我们极为有诚意,会更容易与那李铮达成交易的。”

    商议出来结果后,苏代立即解散会议,放龟兹众将离去,指挥自己的军队开拔启程,而苏代本人却是一直在自己的锦绣帅帐中,苦思着到底派谁去跟李铮商谈,苏家已经在安西繁衍了好几代,所以苏家人很多,嫡系还有旁支的加起来成年男性有五六十人,但苏代竟然找不出一个苏家人能够代表自己与李铮商谈的,不是苏家男人太无能,而是苏代知道苏家男人无论老少都是太过傲慢,苏代担心自己派出之人趾高气扬的模样会惹恼了李铮,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适人选。

    就在这时,他的一名亲兵却是突然走进帅帐,向他单膝跪地禀告道“大都护,大小姐回来了,正在帐外求见。”

    闻听亲兵的禀告后,苏代先是一怔,而后原本愁容满面的脸上突然就笑容绽放,立即急忙说道“我的未央回来了,快让她进来。”

    亲兵退下不久,一轻盈苗条之人就轻轻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只见此人虽身穿一件男儿衣袍,但却是女儿身,此女长着一张无比秀丽的鹅蛋小脸,鲜红丰润的小嘴,鼻梁挺拔,一对秀眉弯如细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秀眉下的那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无比的明亮澄净,闪烁智慧光芒的同时又蕴含一些少女独有的调皮娇羞,眸光流转间格外荡人心魄,虽然此女的姿容还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但却是别有一番风致。

    此女巧笑嫣然的走到苏代近前,然后盈盈下拜,用酥软人心的好听女音说道“父亲大人安康,未央归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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