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张飞也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接到将令之后,张飞便率领五千名汉军士卒从雍奴出发,向东渡过鲍丘水,之后一路向东北方向搜索,终于,在昨天上午,他们发现了大量人马经过的痕迹。

    但是,这支部队沿着痕迹整整前行了两天,沿途发现了许多尸体,绝大多数都是身穿杂七杂八服装的乌桓人,也有少部分明显是汉军将士,却在死后被扒下衣服,曝尸荒野。

    既要高速行军,沿途还要分辨尸体,帮汉军将士入土为安,士卒们包括张飞自己都已经疲惫不堪,可是知道了自己搜索的方向没有错,这些辽东来的战士们便一直强撑着脚步,一刻也不愿停下。

    更不能停下。

    还有数千名弟兄在苦苦支撑,等待着我们的救援。

    “都尉,天已经彻底黑了,我们还是停下来歇息一晚吧。”一名亲兵追上了还在大步前进的张飞,低声劝说起来。

    张飞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自己麾下的士卒们浑身尘土,脸上也尽是疲惫之色,实在是无力再走了,他恨恨地跺了跺脚,终于同意了安营的提议。

    “也好,让弟兄们歇息一晚。”

    夏天的野草长势喜人,像是绿色的地毯一般,却因为含有大量水份而难以点燃,好在这些汉军将士们早已经过严苛的训练,对荒野中的生活十分适应。

    他们熟练地用腰刀割断杂草,清理出整片整片的平地,扒拉出来陈年的草根和干枯的野草,再从辎重车辆里取出些柴枝和野草堆在一起生起火,把随身携带的干粮放在火堆上烘烤。

    辽东汉军的行军干粮是硬面饼,这种食物不易变质,并且很顶饱,可味道和口感就让人很难接受了,若不是情况紧急,必须轻装前进,没有时间留给汉军埋锅做饭,他们是绝对不会选择携带硬面饼的。

    张飞此时已经摘下了头盔,沉重的铁甲也被他解开扔在一边,这鬼天气,明明是初夏却热死个人,光着膀子都觉得热,穿着盔甲简直就像是进了蒸笼一样。

    和士卒们一样,张飞盘腿坐在火边,将干硬的面饼凑到火上,稍稍烤软之后就将其填进嘴里,旁人是都皱着眉头奋力下咽,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用力咀嚼,然后用力下咽。

    一口气吃了三个面饼之后,张飞又取过身边的水囊,抬起头来咕咚咕咚喝起来,仿佛水囊中不是充满了皮革味道的清水,而是襄平城里酒坊中珍酿的美酒一般。

    突然,张飞仰着头不动了,他呆呆地望着东方的天空,忽地扔下水囊,伸出手指着自己面对的方向,“你们看,那边是不是也有火光?”

    几名亲兵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看,脸上忽然变为狂喜的表情,回答张飞的声音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似乎是,是火光。”

    张飞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几大步就窜上了高高的辎重车向东望去,又看了片刻,他终于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遥远的地平线上,确实好多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在这种荒野中,大规模的火光,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军队在附近。

    “哈哈哈哈哈,终于被我们找到公孙将军的部队了。”张飞站在车上放声大笑起来,听到他欢喜的笑声,其他人也是激动不已,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士卒们默默地停止进食,将面饼装回背囊,期盼地看着张飞,只等他一声令下。

    “过来,俺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确定了目标之后,张飞反而变得冷静起来,他叫过一名亲兵,对他低声嘱咐道“你带着十个人骑马回去,沿途做好标记,让关将军务必要尽快前来支援。”

    这名亲兵跟随张飞快一年了,性格也被传染得雷厉风行,当即带了十个信得过的人就纵马向西而去,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不考虑夜间极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目送这些骑兵离开,张飞又转了几个圈子,话说辽东这些将领都被刘备带出了个毛病,遇事就爱背着手转悠。

    几个圈子转下来,张飞心中有了主意。

    “没吃饱的先吃,其余人开始点火把,把我们所有的火把都点起来,马车上也插满。”张飞穿行在士卒们中间,大声指挥起来。

    汉军每次出征,燧石、火把这些东西都是必须要准备好的,士卒们就着火堆,点燃了无数的火把,除了马车上插得密密麻麻之外,每个人手中也拿着一个。

    在张飞的指挥下,汉军将士们排成几个纵队,每个纵队之间都拉开一丈左右的距离,星星点点的火把闪耀在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声势极为浩大。

    根据当初得到的情报,包围白马义从的乌桓人至少有五万人马,这里是乌桓人的主场,几天下来,乌桓骑兵的数量只会更多,而张飞手中只有五千名士卒,还是步兵。

    此时张飞只能寄希望于虚兵之计,希望能够尽量虚张声势,震慑住乌桓人,最好是能吓得对方撤围而去。

    “都尉,万一那里不是公孙将军的部队呢?”一名走在张飞身边的亲兵有些疑惑地问道。

    张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应该就是乌桓人。”

    “啊?”这名亲兵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别人听见。

    “动动脑子,白马义从被围困这么多天,就算没有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他们不可能还有物资点起那么多火堆,我们过去看看,如果只是一支乌桓部队,就灭了他们,从他们的嘴里再询问公孙将军的下落。”

    这名亲兵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原来张飞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如果对方真是乌桓人,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过去,难道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别说话了,将士们累了一天,若是将实情告诉他们,我军的士气马上就会消散。”张飞使了个眼色让这名亲兵噤声。

    得了,不说了,如果真的把突袭打成硬碰硬,那就打吧。

    年轻的亲兵垂头丧气,跟着张飞继续前行而去。

    五千汉军将士手中举着火把,在漆黑的夜里组成一条巨大的火龙,缓慢而又坚定地顺着原野前进,如此浩大的声势,很快就惊动了远处的火光来源。

    在尿意的逼迫下,一名乌桓小卒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放水,正当他放飞自我,身心愉悦的时候,远处原野之上,星星点点的火光跳入了他的眼帘。

    这名小卒霍然一惊,他连忙睁大双眼仔细望去,却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无数的火光,渐渐向自己这边靠近。

    “寇娄敦大人,有一支部队向我们过来了。”

    “慌什么?”一名光头大汉从火堆旁边站起身来,抬脚把这个慌里慌张前来禀报的小卒踢了个跟头,然后迈着大步走到稍微高一些的小土包上,一条火龙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是汉人的援军来了!

    这名大汉光亮的脑门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强自镇定着回头看了看东边一两里外那片沉寂的漆黑地带,心中的恐惧和怨恨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地膨胀起来。

    寇娄敦是渔阳一带的乌桓人首领,和另一名乌桓人首领阿罗槃是好友,他们占据着靠近汉人城池的草场,理所当然地,和渔阳大豪张纯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这些年里,通过明里暗里的交易往来,寇娄敦和阿罗槃的部落从来不缺少盐巴和粮食,甚至汉人朝廷严令禁止出口的铁料,他们都能从张纯手里换到不少,凭借这层关系,渔阳乌桓的生活算是有滋有味。

    可是这一切的美好,在张纯勾结辽西丘力居部,发动叛乱之后,瞬间消失不见。

    叛军制作了各种威风的旗帜,什么“弥天将军”、“安定王”,唬得一帮乌桓土包子一愣一愣的,可是这些旗帜还没飘几天呢,那个大魔头公孙瓒,就带着他的白马义从出现在了渔阳。

    渔阳城下,两万乌桓骑兵对阵两千白马义从,寇娄敦和张纯信心十足,然而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交战。

    惨败。

    逃亡。

    阿罗槃惨死在乱军之中,尸骨无存,寇娄敦和张纯张举一路逃窜,忠心耿耿的部落勇士为他们断后,怒吼着发动反冲锋,却被骑着白马的汉军砍得七零八落,像是狂风吹过的草原。

    直到逃进右北平境内二百里,丘力居和其他首领的大军才突然杀出来,将公孙瓒团团围住,此时渔阳乌桓部落已经损伤惨重,可是没等寇娄敦喘口气,丘力居又将他的部队安排在了包围圈的最西边。

    每天都要正面对抗白马义从的疯狂突击,寇娄敦欲哭无泪,就在这两天,白马义从的攻击更加狂野,更加不顾一切,渔阳乌桓部的防线已经是摇摇欲坠,难以继续支撑下去了。

    “这么多天都没有把公孙瓒的部队困死,如今他们又来了这么多援军,我还怎么坚持?”

    远处的火龙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原野,火光映入寇娄敦的眼中,却让他感到无尽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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