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图,我们还有如愿返回豫州,重整旗鼓的希望吗?”

    这样的话,袁绍已经问了不下四次。

    而逢纪也已经没有什么回答的欲望了。

    在这样高强度的奔逃之下,己方掉队的人手越来越多,整支部队已经减员三成以上,而敌人的追兵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了。

    最让人心胆俱裂的是,夜色降临之前,还有一支骑兵部队出现在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

    如今他们身处在太行山外围的丘陵地带,地势虽有起伏,却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行进和冲击,可以预见的是,经过一夜的休息,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就是骑兵部队正式进入战场,展开追杀之时。

    此时夜色已深,秋寒料峭,幽州军追了一天之后,选择原地安营恢复体力,袁绍等人却只能强忍着渗入皮肤的寒意,羡慕地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篝火。

    前几天的逃亡途中,袁绍本来还没有这么落魄,宿营的时候至少还是有篝火取暖,有热水和热饭果腹的,但那样做的代价,就是暴露自己的位置,被小股幽州军借着火光的指引,进行无休止的夜袭。

    甚至还有两次,二百余名幽州军将士连夜包抄过来,试图绕到袁绍部队的前方,堵住他的去路,若不是韩猛的属下始终保持着方圆十里的警戒,或许袁绍现在就已经成为幽州军的阶下囚了。

    为了越来越渺茫的一线生机,即使袁绍再不情愿,也得忍受着寒冷和饥饿的侵袭,静静地坐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今天已经是初二了。”逢纪仰头看着宛如蛾眉一般的新月,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前几日恰逢月底,加上天空阴云笼罩,追杀者和逃亡者双方都不敢在陌生的环境中进行大规模夜间行军,这才给袁绍一行留下了少许喘息空间。

    随着时间推移,夜空会越来越明亮,到那时候,幽州军肯定会发起从白昼到黑夜、无休无止的骚扰和纠缠,轮番拖住己方的脚步,等待后方大部队到来。

    “主公,你看?”思来想去,逢纪还是决定去找袁绍,希望他下令趁夜行军,尽可能地拉开与追兵之间的距离。

    袁绍对此也心知肚明,当即点点头,起身踢醒了两个正在靠着大石头打盹的儿子,让他们去叫醒家眷,准备再次上路。

    “又要继续行军了吗?这还是深夜啊。”袁谭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嘟囔起来。

    袁熙则是双手捂脸,用力打了几个哈欠,“我已经累得不行了,还想再躺一会。”

    “死了就不累了,到那时候你们兄弟两个躺在棺材里,想躺多久就能躺多久!”袁绍气得又是两脚踹了过去,袁谭和袁熙这时候才完全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躲开自家老子的脚板,去召集家眷奴仆了。

    看着平日里养尊处优,生死关头都表现不出一点担当的儿子们,袁绍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凉。

    我居然还在奢望他们死后能有一口棺材。

    话说回来,如果我袁本初死于此地,刘备会念在当年洛阳北邙山上的一点微薄交情,放过这些家眷吗?

    连绵起伏的小山包阻断了视线,作为追击者的幽州军士卒并没有发现远处袁绍一行的异动,而是围坐在篝火边尽情吃喝,高声谈笑,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幽州军营地的最北边,是百余名远道而来的白马义从,和步卒相比,他们要安静许多,一部分将士或躺或坐,静静恢复体力,另一部分则是忙忙碌碌,给战马喂心拌好的草料。

    有道是马无夜草不肥,战马更是如此,它们不像牛羊这种反刍动物,胃里可以储存大量的食物,经过一个白天的奔跑之后,早就腹内空空,所以每到夜里,养马人都要为它们准备饲料来补充体力,等到战马吃饱喝足,还要牵着散散步,防止积食便秘。

    普通的骑兵部队尚且如此,对于白马义从这支对战马要求极高的部队来说,各项规章制度就更加严苛了,所以在这样疲惫不堪的夜里,将士们还是一丝不苟地照料着那些不会说话的同伴。

    “这群畜生真是享福,吃饭都有人伺候,还得给他们捶打按摩,梳理毛发。”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同袍,一名胡子拉碴的大汉粗声粗气地抱怨起来,“老子也腰酸腿疼,怎么就没人来给按一按。”

    周围的士卒们低声哄笑起来,有几个调皮的就接上了话茬,“严老哥这话讲得好没道理,你要是能驮着弟兄们跑上几个来回,按腰按腿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吩咐,弟兄们主动就做了。”

    “几个来回算什么,严老哥体壮如牛,背着你这种瘦干猴子跑上几十里大气都不带喘的。”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年严老哥藏了私房钱被嫂子发现,足足追了好几条街,这脚力应该是早年就练下的”

    调笑的话语此起彼伏,被下属们调戏的严纲也不生气,反倒是乐呵呵地继续吃着面饼,围坐在他附近的几乎都是当初追随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老兵,十几年并肩作战的经历,早让他们的感情超越了战友和上下级,跟这些人,严纲是一点架子都摆不起来。

    “小子,要是老子变成了白马,每天驮着你行军作战,你要怎么照料?”严纲笑了一阵,忽然把视线转向不远处的一名腼腆少年,这是他旧日同伴的遗孤,一直被老弟兄们拉扯大的,如今也加入白马义从给他当了亲卫,此时听着叔伯辈的扯淡,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少年茫然抬起头来,只见一群老家伙们正在笑呵呵地望着自己,心中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说道“叔父、叔父怎么会变成马呢?”

    “老子是说万一,万一变成了白马,你要怎么照料?”严纲一巴掌拍在少年肩头,将他拍得龇牙咧嘴。

    “那俺就给叔父好吃好喝,草料里多加几把豆、豆子,要黑豆不要黄豆,军中拨给的料不够,俺、俺就自己去买。”少年脸色涨得通红,鼓足了勇气说道。

    众人齐齐大笑。

    严纲也大笑起来,又是一巴掌拍在少年肩头,“有良心,不愧是我好兄弟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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