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一直忙到太阳下山,似乎依然意犹未尽,直到天光暗淡的难以视物,这才收拾了放在河滩边的行装匆匆离开。

    “要不要跟上他们?”一个女声低声询问,她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的望远镜。

    “不用,明天应该还会来。”旁边的男声颇为疲惫,他慢慢翻过身,活动着已经酸麻的双肩,仰望逐渐变黑的天空,心情颇为阴郁。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不知不觉中在云拢以北这片广袤的地方已经待了半个月了,从定边到乌拉特前旗,从白云到察哈尔后旗,从卓资又到土默特左旗,再从土默特左旗跑到四王子旗,这一通折腾下来跑了三个之字形的来回,没有千把里路,也差不了多少。

    男子是许文,而女的自然是申英杰,他们俩此刻正爬伏在离着河滩千米以外的一处草窝子里,盯着刚才那对忙碌的男女,一盯就是一整天。草原一入夜,便气温骤降,虽然二人早有准备,但也冷的吃不消,于是简单收拾一番,迅速离去。

    申英杰在粤东李天畤的事情上犯了错误,情绪上很低落,在接受调查后本应该回归西山省国安部门,教官担心其处境,干脆把她调入特别行动组,一来是为了保护,二来也因为是自己的学生,知根知底。

    由于是临时调动,她连手续都没来及办,也没有参加短暂而仓促的特训,半路上接到指令后跟许文汇合,关于张家的事情和此次任务都是临时抱佛脚,听许文口述。

    申英杰未料想此次和许文碰上了最摸不着头脑,也是最没有章法的任务,寻找一处名为‘额尔额齐’的遗迹,遗迹是什么样子?是古城?古墓?还是其他什么,教官并没有说明,很也可能他自己就根本没有搞明白。

    许文手上仅有的资料可怜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手机里存着一张被烧的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古画,一张教官自以为是的复原的古地图,还有,就是一个古玩的背面像,像是玉简,又像是一枚大号的扳指,扳指凸起处有一副袖珍画像,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晰,那是一个狰狞的凶兽头颅。

    这颗头颅栩栩如生,带着天然的杀气,给人以无限的压力,通红的双目大如鹅卵,其中暗藏机锋,左眼暗色的纹理复杂之极,似乎是由无数符文组成,可惜已经放大到了极限,依然无法辨认,右眼隐隐有着灰色的画面,像是一方世界,在血红眼球的背景下显得十分阴森、荒凉,隐隐带着毁灭的气息。

    凶兽长长的獠牙亦是血色的,很有侵占性的外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捅进对手身体时恐怖的撕裂感,凶兽的鼻子是面部五官中最没有特点的、也是最简单的部位,只有两个小小的黑色孔洞,仔细观察,黑色的中央似乎有亮点存在,但也是放大到了极限,依旧看不清楚。

    以许文自身的知识,又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居然无法查到与凶兽任何相关的信息,换句话说,这东西应该不存在于当今世界,只能去凭空猜想,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远古生物,还仅仅是一种种族信仰中的图腾,又或者是域外空间的猛兽,总之没有头绪,也无法猜测凶兽的头像寓意着什么,存在手机里只做备用。

    真正起到作用的是教官给他的那副地图,纯粹手工绘制,连比例尺的刻度都是手填的,这是教官根据他在张家祠堂发现的部分资料,结合那张残缺不全古画中的背景作为样板,然后对比了无数电子地图模型,最终确定的大致方位而手绘的。

    之所以手绘,是因为两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地理风物都有了较大的变化,而且很多地名称谓也在历史长河中消失或更迭,最为有用的地标额尔纳河也已经改道,可以说很多地方已经面目全非。

    带着这点可怜的东西,许文和申英杰踏上了未知之旅,俩人化妆成了嘻天哈地的小情侣,报名参加了一个远征沙漠、草原的驴友团,朝着那传说中的‘额尔额齐’古迹进发。

    但是教官研究出的地图相当不靠谱,其一是大,范围太大,大到没边,到了第一站榆林,许文就开始头晕,直观看地图和到了实际地方完全是两码事儿,其二,地图中只有疑似点,没有核心点,说白了就是不确定具体位置,这是最让人头大的地方。

    榆林向北六百公里便是白云矿区,这是地图中的北限,如此一个南北范围已经大的十分离谱了,可东西向的范围更大,几乎横跨巴彦淖尔、伊克昭和乌兰察布三盟,中间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阴山山脉。

    按教官界定的五个重点区域,除榆林北的定边县外,第一处是最西端的、巴彦淖尔境内的乌拉特前旗,也即是魏晋时期北方军事重镇沃野镇;其二,位于乌拉特前旗以东的固阳县,凑巧的是,它的东侧也是历史名镇怀朔;其三,再往东,位于土默特左右旗之间的的武川县,最后一处便是武川东北七十公里处的四王子旗,其东南的土城子也是魏晋时期著名的军事重镇,扶冥镇。

    五处重点区域,有四处在阴山以北,巧合的是,它们都曾是魏晋时期的北方军事重镇,所谓北魏的北方六镇,有四个在其中,这预示着什么还不好说,教官曾煞有介事的研究了一番魏晋史,特别是六镇起义,虽然读的有滋有味,但也没弄出个所以然,关键是找不到从北魏到清中后期这段隔了一千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两个朝代会有什么关联。

    以上的分析自然不是许文能想得到的,他甚至不知道教官从张家祠堂里偷出来多少资料,也不清楚教官这个枪杆子改行做笔杆子是个什么操行,反正是按照教官瞎琢磨出来的东西办事就好。

    但教官毕竟不是学地理和考古的,很不专业,所以找不到就索性丢给了更不专业的许文,一副甩手掌柜的摸样,许文头疼的同时也是满满的不服气,发誓一定要干出个一二三四。

    许文和申英杰做了简单的商量,决定抓住重点,根本不去想那方圆上千公里的范围,那样真会淹死人,只对针对五个重点区域花功夫,用淘汰法争取各个击破,否则仅凭他们两个人想找到这么一个史书上就根本就没有记载的地方,无疑是痴人说梦。

    二人在定边和驴友们待了一天多,找借口溜达出去打听‘额尔额齐’,这应该是蒙古语,但是没人听过,不像是地名,倒是有点像是称谓‘额格其’,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漂亮的姐姐,许文听的一头雾水,申英杰却是哈哈大笑。

    一个白天无功而返,回到住宿地,这帮傻孩子不打算回榆林,而是计划是去毛乌素沙漠探险,定好次日一早就出发,许文称身体不舒服,便和申英杰一起脱离了大部队。

    地区太大,而且还是五个重点区域,时间相当紧张,许文自然不可能在定边逗留太久,如果晚上还没有什么结果,就次日一早出发去靖边,因为他曾听教官说过,张家先祖二百前曾在靖边柳树涧一带带兵驻屯,极有可能是张家秘密的起源之地,为什么教官没将此处列为重点区域,许文没想明白,但还是觉得去一趟踏实。

    二人报名参加了旅游团,跟着一帮老头老太太参加红色之旅一日游,靖边是革命老区,有老一辈革命家生活战斗过的旧址,还有古长城遗迹,短途团很多,热热闹闹,倒是和方便行事。

    一路上,许文跟导游打听靖边的历史风物,导游倒是健谈,但是对历史的了解只是泛泛,无法给予回答,也不可能知晓额尔额齐,便向许文推荐革命景点靖边小河、天赐湾等地方。

    许文理解,导游无法像专业人员那样熟知县志,更不可能了解清军曾经有过驻屯地,无奈下,只好随意闲聊。而身边的申英杰则和对面座位的老太太聊的火热,但折腾了半天也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

    到了县城,许文并没把教官的警告放在心上,脱离了旅游团,直接去了县政府的县志办,申英杰虽然不赞成他的做法,但是任务紧迫,而且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很挫伤信心,所以也没有刻意拦着。

    许文曾经有过一个记者的身份,此时派上了用场,进门编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办公室内一个老者的态度不冷不热,对着证件左看右看了半天才打了电话请示,没多久便被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领到了接待室。

    年轻人还算热情,也很健谈,对许文的多数问题都能详细解答,但关键性的东西却也不知道,他是学史政的,对县志如数家珍,但偏偏不清楚清朝乾隆年间靖边有过驻屯军,就更别提什么额尔额齐了。

    许文未免失望,但年轻人接下来讲述了一段镇靖堡的历史故事,谈及了清末镇靖堡到柳树涧一带最大的马帮青云商号,总掌柜张松林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人物,不但拥有数个大型茶马商队,还有自家专门的镖行,南来北往都有武装护卫,生意做的极大,几乎垄断了云拢一带的茶盐、瓷器、布匹生意,可以说张老爷子跺跺脚,整个云拢都要震三震,后来传到下一辈,张家开始没落,商号也变得亦匪亦商,遭受当时北洋军政府的打压,再后来张家四分五裂,大部分南迁。

    镇靖堡是光绪年鉴靖边的县城,并不是乾隆时期的新城堡,这段历史,许文也大致听教官讲过,但问及张松林的祖上,年轻人就说不清楚了,好像无形中给断了档。

    生怕许文不信,年轻人转身出门,不一会儿拿来一本刊物,是一九九一年的地方志年鉴,有一篇专门研究靖边土匪与商路马帮历史的文章,篇幅很长,但是偏差太远,靖边的事情没说多少,倒是把别的县的事情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文章分析了从近代马帮的出现到清末西北此起彼伏的民间起义,详细阐述了马帮和土匪之间的关系,中间只有一小段提到了张松林和青云商号,指其祖上来自京师,与怀远府守备范其伟交好,短短的一句话带过,之后相当长的一段历史再未见到有关张家的只言片语,反倒是清末同治年间白彦虎起义、马家军的横空出世占了大量篇幅,直至把张家的没落和分裂给淹没在历史的泥沙中。

    许文硬着头皮将这片生涩的文章反复看了两遍,最后就差仰天长叹了,万分感谢年轻人后,二人告辞。

    一路上许文闷闷不乐,定边县本来的希望就不大,没有任何收获还算说得过去,但靖边也毫无进展,就让他十分烦恼了,若不是申英杰的提醒,他一下午都提不起精神,那个年轻人曾提到过当年青云商号的总号旧址应该在靖边小河附近,因为没有考证过,他也是听一个故去的老先生说的,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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