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喜弄人。

    也许是因为许探花先前不信鬼怪的意志太坚定,取悦了他老人家,府衙一行之后,他便与尘外和鬼仙妖魔牵扯了一个彻底。

    ******

    当日辞别了许婷,许宣和凌流快马加鞭一路北上,他们身上的晦气似乎是在那个竹林被散尽了,几日都一帆风顺,仅仅花了七日便到了遗丝湖畔,遇大雨,在湖边的栈暂歇。

    翌日,雨依旧,遗丝湖边天沉云暗,风卷芦苇,阴气沉沉。许宣在渡口探了一日,发现除了一条破旧的渔船再无其他船家,便和凌流商量两人准备再等几日。三日后雨未停,却等来了一个叫做董溪石的书生。

    此时并非赶学的时节,栈里没有几个同龄的读书人,三人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块,一次酒席论学后竟发现极投缘,还是一个目的地,顿时惊喜万分。然而几人在栈煮酒饮茶,又磨三日,遗丝湖上依然风卷云涌,丝毫不见放晴的意思。

    平白蹉跎了几日,一行人有些心浮气躁,与当地人问了又问这雨,未果后,决定冒雨渡湖。

    “真是万万没想到此行运气会如此之差。”

    董溪石苦笑摇头,许宣轻拍他肩膀安慰道:

    “这不至少遇到了我和天安,怎么说也不算太差吧?”

    “是啊少爷!遇到许公子他们是真的好运气呢。”

    董溪石的书童附和了一句,接过董溪石手中的暖炉换了炭,许宣抬头,看到凌流撑着伞皱着眉走了回来。

    “怎么了?”

    许宣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有种意料之中的不安。

    “那老伯说这几日湖边只有他家一条船,而且每次只能载三个人,我们这次怕是要分流了。”

    凌流身后的湖水随风澎湃而起,水声与风相伴呼啸,听着像是百鬼齐鸣。许宣望了一眼湖边窄小的渡口,垂眸道:

    “我一个人走你们之后回来的那趟船,天安你先陪着他们过去。”

    董溪石原想推辞,凌流却是望了一眼许宣后点了头,嘻嘻哈哈地打着圆场推董溪石和他书童上船:“你们别推辞了,汉文他与我都自幼习武,怎么都有几分自保之力。他叫我陪你们去,一是因为担心你们,二就是对自己的自信得要命。”

    “……那是。”

    许宣摸了摸鼻子,笑着看着董溪石和凌流上了船,一条乌篷小舟像是叶子一般浮在遗丝湖里,飘摇着消失在了雨水里。

    人多时暖意似是被扣着,让许宣在风雨里站了许久也没有感受到湿凉。此时只剩一人独对波涛,原先消失的冷气便席卷着湿潮,蔓延重奔而来。天色依旧像是烧完的香灰,暗沉地让人心中不愉,眼前天水间墨色一片,只有旗杆上已经残破不堪,明灭不定的红色灯笼还有着几分人间颜色。

    等到许宣感觉自己身上的暖意散得快有八分,波涛里那犹如才出现了犹如虫豸一样的黑点。老渔夫哆哆嗦嗦把船靠在岸边,对着他苦笑:

    “要不是先前应了小公子你,这趟我也是不想走了。来,上来,我们得赶快,我觉得这雨水怕是又要变大了哈!”

    许宣应声,缓步上船,刚进了船篷,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呼:

    “船家!稍等!等等!”

    老渔夫停了要起的船,许宣在船篷内听着他与来人交谈。

    “船家!我们要去这遗丝湖对岸,可否载我们一程。”

    “这有点不好说,我这船已经被这里面的小公子包了,要不你和这小公子商量商量?”

    许宣听到这,走到帘子前一把掀了开来,对着老渔夫道:

    “雨大,挤挤也比站在这风里好,你叫他们进来罢。”

    喊完许宣也没多看,抱着自己的剑便回篷内找了个位置闭目休息。外边似乎又好生推攘了一番,才没了声,紧接着船体一沉,许宣睁眼,看到一白一玄两个人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许宣望去时,那个约十五六的半大白衣少年正在收伞,见许宣看他,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对着他浅浅一笑。船内灯火昏暗,但是许宣还是在摇摇晃晃中看清了白衣少年眼梢的红色。心里一激灵,越看这张脸越觉得眼熟。

    “这位小公子?”许宣笑问:“敢问?是否认识一个叫做白宿真的少女?比你大上几岁,穿着一袭白裙。”

    “……为何这么问?大哥哥是认识那姐姐么?”

    小少年理了理红伞上捆上的银色丝线,眼中带着几分刻意,嘴上却声线拖得甜腻,回道。

    “这……碰水相逢点头之交而已。小公子可认识?那大姐姐于我有恩,所以我想着要和她报恩。今天看小公子你容貌和她有八分相似,所以才来问你。”

    “想找她报恩?”

    白衣少年眼睛一弯,声音里带了十分的揶揄:“大哥哥你和她缘定三生,必会再见。”

    两人的对话再次尴尬地切断,许宣脸上微烧,张口想要再寻话题,白衣的小少年却闭目往后一躺,嘟着嘴,似是疲乏休息了。

    许宣只能作罢,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转头望向玄衣男子。这位的态度比白衣少年冰冷很多,见他望去,沉默地拧了眉,瞥他一眼便转过了头,高高扎起的马尾和散落的碎发随着动作流到了胸前,挡住了一半的脸和许宣探究的视线。

    在墨色的发后,许宣隐绰地瞧见,玄衣男子右边的眉毛是断的。

    ******

    一路无话,两个时辰后船只平安无事地停在了湖案。玄衣男子一到岸便走了,许宣转头和老渔夫温言讲了几句,回头白衣少年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小公子,路上小心啊。听说翠峰书院最近不大太平。”

    “多谢老人家了。”

    许宣辞别了老渔夫,便不顾风雨直直向着先前与凌流和董溪石约好的栈奔去,总算在戌时见到了两张熟悉的脸。三人聚在一起小叙一阵,便各自回了房歇息。

    许宣叫来小二烧好热水,沐浴完走到桌案前,刚拿起烛台要吹灯上床,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在外面喧嚣吵闹的风声雨声中,混着奇怪的声音。像是用指甲抓刮,又像是牙齿打颤,咯咯唧唧地响着。混合其中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从楼下响起,慢慢地靠近许宣所在二楼的厢房。

    许宣眨了眨眼睛,吹了灯烛,坐到了桌案旁边,直直地盯着房门。

    所来之人似乎点着灯,原先杂碎无章的脚步声到了二楼便变得有序了起来,并且逐渐变得轻快,听上去有着一定的韵律。隔着木门和半间房的距离,许宣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在蔓延。

    似乎是桃花的味道,但是比起以前闻到的桃花味更浓,更甜。

    伴随花香味而来的是晕眩感,许宣转头给自己倒了一碗清水,往脸上一泼,随即屏息走到门前。脚步声已经走过了他所在的厢房,向着二楼末端的房间慢慢移动了过去。

    走到门前,许宣想要轻轻地开门,才发现门已经不止何时被人动了手脚,怎么推都没有动静。发现无法没有声息地开门后,许宣果断地放弃了开门,坐回了床上,闭眼养神。

    翌日雨停,许宣开门发觉通畅无阻,在栈内视察了一圈,未见异象,遂回二楼欲寻凌流和董溪石。敲了凌流的门没见回声,转头敲了董溪石的门,许久才有人在屋内回声:

    “何人?”

    “是我,溪石你还未起来?这可真是出于我意料了,没想到你竟是在上书院这天赖床。”

    “惭愧!汉文你等我一会。”

    董溪石在屋内折腾了一点时间才出房,衣衫已穿戴整齐,脸上却是有点缺少血色,眼下发青。出来见只有许宣一个,奇道:

    “这天安呢?”

    “我方才去敲了他的门,不在。我才来敲了你的门,打算结伴去寻他。”许宣说到这里笑了笑,道:

    “不过说是寻他,我却是猜得到他在哪里。”

    “汉文,你这是又预谋着要诽谤我了是么!”

    许宣话音刚落,这凌天安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董溪石正对着房门,看到了凌流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地拿着一条毛巾试着脸边,像是刚出过一次汗。

    “又去晨练了?”

    许宣挑眉,上前拍了拍凌流,趁他不备一把抽了那条满是汗水的毛巾,塞进了凌流的衣服里。凌流一声怪叫,毫不顾忌地大开衣襟拿出了毛巾,转头就要打在许宣脸上。

    董溪石含笑在一旁看两人打闹,见歇了才唤了住在楼下的书童,三人在大堂用了饭,收拾了东西便往书院走。

    刚出栈,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唤。

    “公子请留步!”

    应着声,三四朵桃花从天而降,打在了董溪石头上。董溪石一怔,整个人呆住,凌流见状高声大笑,许宣也按奈不住,上前拍了董溪石几下,才抬头望向了出声处。

    栈迎街二楼的厢房,有一处开了窗扇,一个看着约莫二八的粉衣少女倚在窗前,睁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董溪石。

    “董兄董兄,你可是有福气了!这桃花天降啊!”

    凌流上前,掰了已经化成了石头的董溪石,抬了他的头要他去看那向他掷花的姑娘。

    当朝风气开放,女子上街持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男女情谊之事。古时有掷果盈车,而今便有掷花扔帕。未许人家的女子可采了自己喜爱的花卉,或是素白无标示的白绢,在心仪的男子出现时投掷。为了避免误会,要求这女子丢花,必须在高处,花朵必须过三,且掷完不得离去。

    许探花当年高取谈话白马过街时,因为这等雅俗,曾是被吓到连家都不敢出,唯恐再被京中的闺秀用花砸破了头。彼时见董溪石像是木头一样地被砸,总算是感到了几分这行为的趣味。

    “溪石?”

    凌流为了凑热闹硬是把董溪石的头掰起,叫他看那姑娘。谁料他一看,竟是呆了,直直地望着像是真的成了石头,羞得那姑娘一甩头关了窗。凌流目瞪口呆,上前击肩:

    “溪石你这是?一见钟情?你这名字里有石头,可不是真让你成石头的啊?醒醒?”

    董溪石回神,脸色瞬间充红,摆手丢下许宣和凌流,拔腿就跑。

    “去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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