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跑……”在惊慌失措中,一名目测三十多岁的父亲手持着木矛,用惊恐的目光望向背后山丘上升起的浓烟,旋即催促着自己的妻儿。在他的催促下,一名妇人双手各自紧紧攥着两个孩子的手,慌不择路的从山间小道中往下逃。由于山路湿滑,妇女一时脚下不慎,竟然滑了下去。唯恐自己的孩子受伤,她将年纪较大的男孩推向其父,旋即紧紧抱着年纪较小的女儿,以至于自己的背部撞到了树干,疼得她半响没喘上气来。“娘。”“孩他娘,孩他娘。”父子二人连忙赶过来,将母亲扶起。“没事,我没事。”母亲吃力的摇摇头。旋即,一家人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因为他们依稀听到身背后方向传来那些凶神恶煞的宋兵的声音:“你们几个,去那里!……找到他们!”在宋兵的声音中,亦不时有带有女人哭泣的求饶声,以及男人绝望而愤怒的声音,甚至是兵器刺入身体后人的惨叫声。“快、快走。”父亲拉起母亲,催促着妻儿继续逃亡。他们是因为战乱而躲在山上的滕人,除了他们一户人家以外,山上还躲着几十户人家,皆是曾经居住在这一带乡邑的滕人,他们用山泉解渴,用兽肉、山菜、草根、树皮充饥,不敢抛头露面就是担心被宋国的兵卒抓到杀死。然而,凶恶的宋兵今日还是找到了他们,杀上山丘,杀入了他们在山上重新建造的“村子”。逃!只能逃!稍许耽搁就会被那些宋兵杀死!不!可能是比死更恐怖的结局。尤其是对这位母亲以及她的女儿来说。“在这里!这里有人!”忽然间,身背后传来了那些凶恶之人的喊声,吓得这一户人家面如土色。他们慌不择路的逃下山。然而就在他们误以为自己已逃出升天时,忽然在前面的山坳后,有一支军队朝他们徐徐而来。可怖的战车,立于车上的甲士,以及手持兵器的步卒,粗粗一看,人数已有成百上千人。这是哪里的军队?满头冷汗的男人死死握着手中的木矛,看向那支军队的旗帜。他看到,那是一面杏底白字的旗帜,旗帜写着「北亳蒙氏」。宋国的军队?!“孩他爹……”女人惊慌地叫道。听到女人的叫喊,面色发白的男人看看身背后,再看看面前,六神无主的他唯有死死攥着手中的木矛,尽管他知道,单凭他自己,根本无法对抗面前这支成百上千人的军队。“呜呜呜……”女人绝望了,回身蹲下,紧紧搂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低声喃喃着类似“闭上眼睛”的话。而男人似乎还在挣扎,咽了一口唾沫,勇敢地挡在妻儿面前。然而随着迎面那支军队的靠近,待看到他们所携带的兵器后,男人亦绝望了,黯然丢下了手中的木矛,紧紧搂住了妻儿,仿佛是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仍能与家人在一起。“这几个家伙眼瞎了么?为什么挡在路上?”在迎面这支军队中,在最前列的战车上,负责驾车的蒙虎不解地询问。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蒙仲抬起头看向左前方的丘陵,旋即便瞧见那座丘陵上有一团团青烟升起,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蒙鹜叔。”他低声请示少宗主蒙鹜,见厚泽点点头,便对蒙虎说道:“阿虎,放慢速度,绕过去吧。”“好嘞。”蒙虎一勒缰绳,驾驭着战车,勉强稍稍偏移方向,从那几名滕人的身边行驶而过。见此,蒙氏的族兵们亦调整了前进的方向,在那几名滕人的两旁走过。在这些蒙氏族兵经过的时候,女人死死地搂着自己的孩子,而男人则死死搂着自己的妻儿,夫妇二人面色惨白,在绝望中等待着这些宋国士卒用冰冷的兵器将他们杀死。然而,他们最终并没有等到,这些宋国的士卒,踏着不算整齐的步伐,从他们身边经过了。“我们……还活着……”在对视一眼后,夫妇二人搂着自己的孩子喜极而泣。在欢喜之余,女人惊讶地看着那支军队离去的方向,小声问道:“莫非那不是宋国的军队么?”“不,那是宋国的军队。”男人肯定地说道。他认得宋**队的旗帜,宋国的旗帜要么是杏底白字、要么就是白底金字,区别仅在于旗帜上的字。方才过去的那支军队,它的旗帜也是杏底白字,无疑就是宋国的军队。只不过这支宋**队“无视”了他们而已。“应该是宋国新征募的军队。”男人心有余悸地猜测道。他有切身的经历,在两年前,当那些宋兵最初刚到他滕国的时候,有不少宋兵都会对他们这些滕国的平民“手下留情”,无论是举着杏底白字旗帜的宋兵,还是举着白底金色旗帜的宋兵。只是在一段时间之后,那些宋兵就逐渐变得凶恶残忍起来,杀起人来也好似杀鸡屠狗般,再也没有仁慈可言。“快走吧。”男人催促着自己的妻儿,一家人逃向无人的荒野。而与此同时,蒙仲、蒙虎等人所在的蒙氏族兵,正从侧面经过那片丘陵。此时,左手方向的那座丘陵,原先那嘈杂的人声已经平静下来,但仍能隐约听到一些女子的哭泣声。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加紧赶路吧。”见蒙仲皱着眉头打量那片丘陵,蒙鹜面无表情地提醒道。这一路上,待他们越靠近滕城时,不时就能撞见一些逃亡的滕人,三三两两,而“无视”这些滕人,则是蒙仲这一行人唯一能做的。没有办法,他们的地位与权柄,都不足以左右这场战争。七月二十日,蒙氏族兵抵达了滕城西南二十里处的宋军联营。此时,在周围巡逻警戒的宋**队亦逐渐增多,有时是王师的士卒,有时则是宋国国内的族兵,在蒙鹜频繁出示符节的情况下,蒙氏族兵毫无阻碍地靠近宋军的兵营。当即,便有宋兵将这件事上报于军司马景敾。“启禀司马,有一支兵队,自称是景亳蒙氏的增援,持有符节。”“景亳蒙氏……”军司马景敾捋着花白的髯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景敾乃是宋国的老将,据说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在中原诸国间没有什么“善战”之名,但在宋国,倒也称得上是一名戎马一生的统帅,只不过并没有什么耀眼的战绩。前两日,他收到了惠盎的书信,惠盎在书信中说,待几日会有一支蒙氏的族兵抵达他的营寨,拜托他到时候照顾一名叫做蒙仲的少年。并且,惠盎在信中直言不讳这名少年乃是庄子的弟子,亦是他新认的义弟。惠盎乃宋国的治国重臣,尽管近几年因为仇赫的关系失去了相位,但谁也不能否认此人在宋王偃心中的分量。于是在收到惠盎的书信后,景敾便派人在寨门口守着,等待那支蒙氏的增援。而今日,这支蒙氏的增援终于抵达。“想不到惠大夫亦会做出徇私之事……”景敾晒然一笑,但惠盎的托付他却不敢怠慢,毕竟,别看他是统帅过万王师的军司马,但地位相比较惠盎还是远远不如的。『到时候借“慰勉”之便,去看看那名叫做蒙仲的小子吧。』景敾暗暗想道。片刻之后,蒙仲与蒙鹜等人便收到了军营的回应——军司马准许他们入营,与由蒙擎率领的旧蒙氏族兵汇合。在几名士卒的指引下,蒙仲一行人来到了蒙擎等族人驻扎的地方,而蒙擎在得到消息后,亦带着族人们出营迎接。时隔两年余,蒙仲再次见到了蒙擎这位族内的家司马。相比较两年前,蒙擎的脸上多了一道恐怖的伤痕,从额头其至左脸,这道疤痕使得这位本来就寡言严厉的家司马显得更加让人生畏。不说其他人,就连他的亲儿子蒙虎都不敢上前。“少宗主。”“蒙擎,在军中不必如此称呼。你是家司马,我是你的部下。”在彼此相见后,蒙鹜将怀中的兽角符节双手递给蒙擎,表示蒙擎才是所有蒙氏族兵的统帅者。“那就……恕我僭礼了。”蒙擎接过符节,当着所有人的面高高举起,旋即将其小心收入怀中。随后,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蒙鹜身边的蒙仲,刚毅的脸庞上,流露出几分愧疚:“阿仲……”蒙仲当然明白蒙擎的心情。毕竟蒙擎曾受葛氏的嘱托,私下照顾蒙仲的兄长蒙伯,但最终,蒙伯却为了救其弟蒙挚而战死,这让蒙擎心中很不是滋味。但蒙仲却不这样认为,无论是蒙擎还是蒙挚,蒙仲都觉得他们已经尽到了作为长辈的职责,至于兄长蒙伯的战死,那是后者自己的选择——若非蒙擎、蒙挚善待蒙伯,蒙伯会为了营救蒙挚而不惜牺牲自己么?“好了好了,先进营帐吧。”见气氛有些凝重,蒙挚笑着圆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