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蒙仲收到了来自安平君赵成的邀请,后者专程派人请他到府上赴宴。

    显然,安平君赵成确实将薛公田文邀请到了自己府里,并且在府内大设筵席,款待宾客。

    不过这份邀请,却被蒙仲回绝了——他借口身体不适,推辞了此事。

    原因很简单,首先田文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他是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那边的人,与公子章完全不是一路人。

    看今日公子章那愤怒的态度,显然公子章就算也收到了安平君赵成的邀请,心高气傲的他也不会去赴宴——去什么?看赵成如何拉拢田文?

    而在刨除掉公子章后,在安平君赵成将会邀请的宾客中,大概也就只有赵相肥义与阳文君赵豹与他有不俗的交情。

    一场筵席,相识的只有两个人,并且那里还是赵成的地盘,说不好赵成会不会故意挑唆田文与其门客针对他,这种筵席有什么好去的?

    “可是如果不去的话,岂不是就任由赵成、李兑等人在田文面前挑唆?”蒙遂在了解了这件事后,皱着眉头说道。

    “无妨。”蒙仲摇摇头说道“肥相不会坐视不理的。”

    的确,肥义一心指望蒙仲辅佐赵王何,当然不会容忍赵成、李兑等人借田文的手来对付他——哪怕不能阻止,肥义也肯定会派人来暗中通知他,至少不会让他毫无防备。

    再者,阳文君赵豹那个老狐狸,多多少少也会看在“忘年交”的份上,派个人来提醒他。

    果不其然,次日,蒙仲便分别收到了肥义、赵豹二人派人送来的口信,他二人托人转达的都是同一件事安平君赵成果然故意挑事!

    事情经过很简单,即赵成故意在田文面前提起了那些没有赴宴的人名,有安阳君赵章,有鹖冠子,以及他蒙仲。

    安阳君赵章是手握数万兵权的赵国公子,鹖冠子是名声享誉赵、楚等国的道家圣贤,田文多多少少会容忍一些,但蒙仲这个此前毫无名声的家伙居然也不赶赴他田文的接风筵,这就让田文有些不快。

    于是乎,田文问起了蒙仲的底细,安平君赵成顺水推舟将蒙仲的底细通通告诉了田文。

    比如说,蒙仲今年只有十六岁,出身宋国,前一段时曾率领五百名士卒夜袭祝柯齐营,击溃了手握数万兵权的齐将田触,等等等等。

    十六岁,宋国人,靠着成功偷袭齐队一朝成名,在田文面前提这些关键词,这不是故意挑事又是什么?

    对此,肥义派来的人转达道,虽然肥义当时竭力为蒙仲圆场,但看田文的表情,这位名声享誉天下的贵公子还是很不高兴,以至于肥义也摸不准田文会不会针对蒙仲,因此特地派人让蒙仲小心提防。

    相比较肥义,阳文君赵豹这个老狐狸纯粹就是派人知会他蒙仲一声田文可能要针对你,你要小心。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赵豹也不想得罪田文,或者说,他与蒙仲的交情,还没好到让赵豹不惜冒着得罪田文的风险也要为他辩护的地步。

    在得知这件事后,乐毅、蒙遂、向缭几人都很担心,但蒙仲倒是没有这种紧张。

    毕竟他与赵主父与赵王何都有着很不错的关系,只要这两位不允许,纵使是薛公田文又怎么样?这里终归是赵国,而不是齐国!——而事实上,就算是在齐国,蒙仲也有他新结识的兄长田章庇护,也无需畏惧田文。

    更别说公子章昨日被田文落了面子,肯定会设法报复。

    总而言之,蒙仲想不到他为何要畏惧田文的理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蒙仲平静地安抚着他的小伙伴们。

    他这话,指的是今日晚上的宫筵——似田文这种地位的人造访赵国,赵国那是肯定会在宫中设宴的。

    到时,田文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一目了然。

    果然,没过两个时辰,蒙仲便收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即赵主父与赵王何将在主殿的正殿宴请田文这件事。

    又过了两个时辰,赵相肥义派人通知蒙仲,邀请蒙仲赴今晚的宴席,——没办法,昨日蒙仲可以拒绝安平君赵成的邀请,但今日赵主父、赵王何都会到场,蒙仲自然不好再缺席了。

    值得一提的是,肥义给了蒙仲“一主三从”四个坐席的名额,即蒙仲可以带三个人赴宴,不得不说这已经是非常优待了。

    刨除掉蒙仲以外,剩下三个名额如何分配,蒙仲与小伙伴们商量着。

    结果,蒙虎率先站起来抢占了一个名额,并夸口道“倘若那田文当真敢惹事,我来收拾他!”

    这厮,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

    “我占一个吧。”

    乐毅在环视了一眼诸小伙伴后说道“阿仲虽然平日里冷静,但怒上心头时,也难免会做出冲动的举动,我如果在场,可以尽量确保事情不会朝着最坏的局面演变。”

    “我?冲动?”

    蒙仲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乐毅轻哼一声,淡淡说道“你因为赵主父三番两次不肯听从你的建议,一怒之下就带着区区五百兵夜袭数万齐军的营寨,此事你忘了?”

    “……”蒙仲张着嘴无言以对,讪讪地笑了笑。

    最终,最后一个名额给了武婴,因为武婴比其他人都年长,且长得最为敦实强健,但论力气与武艺,就连蒙虎、华虎、穆武几人也并非他的对手。

    考虑到今晚的宴席中,田文或许会让他那些剑士来挑事,带上武婴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那就这么定了,我,阿毅,阿虎、武婴兄,我们四人赴宴……”

    还没等蒙仲把话说完,就见华虎面色凶狠地说道“阿仲,你放心,咱们几个,到时候就带着信卫军侯在宫殿外,要是那个田文胆敢叫他身边的随从以多欺少,咱们几人就杀进来!”

    听闻此言,穆武、乐进纷纷点头,甚至蒙虎还哈哈大笑地附和道“好,就这么办!”

    “你们几个可别给我惹事。”

    蒙仲赶紧让这些小伙伴放弃这种危险的想法。

    带兵杀到赵主父、赵王何皆在场的宫筵内?这是要谋反作乱么?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看着这乱哄哄的局面,蒙遂与向缭对视一眼,皆觉得自己有必要看着这几个,免得这帮人真的做出来无法返回的事。

    傍晚时分,蒙仲带着蒙虎、乐毅、武婴三人,跟在赵主父身后,徐徐前往设有宫筵的宫殿。

    此时在那座宫殿内,宴请的宾客都已到场,就连赵王何与公子章也已到场,神色各异地注视着薛公田文与肥义、赵成、李兑、赵豹等赵国的臣子闲聊说笑。

    “赵主父到。”

    随着一声谒报,赵主父带着蒙仲几人迈步走入殿内。

    此时以赵王何、公子章、肥义等人为首,殿内宾客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看得出来,赵主父的确热衷于这种群星捧月般的感觉,朝着殿内诸宾客摆摆手,满脸笑容地来到了属于他的席位。

    在来到属于他的席位前时,他忽然愣了一下。

    因为往常,他跟赵王何的案几是一样的,无论造型、雕纹、以及摆放的位置。

    但今日,他的矮桌明显要比赵王何大上一圈,且摆放的位置,也比赵王何稍稍靠后半个身位,这仿佛意味着,这个坐席,才是这座宫殿内最尊贵的。

    “主父请入席。”

    在诸宾客面前,赵王何朝着赵主父躬身行礼道。

    “……”

    看看赵王何,又看看属于自己的那张矮桌,赵主父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忽然,他转头看向本来在他身后的蒙仲几人,却发现蒙仲已经已经到他们的座位去了。

    『必然是蒙仲这小子……』

    赵主父隐隐猜到了几分。

    但猜到归猜到,受到尊重的感觉,让赵主父很快就“原谅”了蒙仲,甚至于,在回覆赵王何时,脸上的笑容也明显要比平日里多上几分。

    旋即,宫中的宫女们献上酒水、菜肴,赵主父转头瞧了一眼赵王何的坐席,就发现他的菜色还是比赵王何多一个。

    是的,仅仅只是多一个,但感觉却大不一样。

    “主父?”

    赵王何主动提醒赵主父为这场宫筵致酒辞。

    赵主父点点头,端起酒樽说了几句,无非就是欢迎薛公田文什么的,另外再说两句这种连赵主父本人都不相信的场面话。

    旋即,就进入了宫中乐女献舞的环节。

    不得不说,赵国女子、尤其是宫中乐女那种婀娜的舞姿,着实是叫人感到惊艳。

    但今日,蒙仲却无心欣赏那些赵女的舞蹈,而是暗中观察着坐在对面那边的田文。

    有那么一次,田文的视线刚好与蒙仲撞上。

    见蒙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且目光也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田文在与他对视了大概几息后,忽然略带轻蔑地笑了一下,转头对旁席的安平君赵成低声说了几句。

    旋即,安平君赵成也朝着蒙仲看来了过来。

    『看来是无法避免了……』

    抿了一口酒樽内酒水,蒙仲面无表情地想道。

    果不其然,待等到宾客相互劝酒的环节,就看到田文端起酒樽,似笑非笑地,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以及一大帮田文的门客,有彬彬有礼的幕僚,亦有粗犷粗俗的侠勇。

    待走到蒙仲面前,田文端着酒樽似笑非笑地说道“足下,想必就是率五百兵卒夜袭齐营,侥幸取得成功的蒙仲蒙司马吧?呵,若非这份侥幸,怕是田某无缘见到足下。”

    听闻此言,蒙仲缓缓站起身来,举起酒樽面无表情地回道“足下,想必就是侥幸生为靖郭君之子的田文田相吧?……若非这份侥幸,足下无缘见到的,又岂止是在下?”

    “……”田文面色顿变。

    而在蒙仲身后的席位中,在蒙虎的嘿嘿坏笑声中,乐毅啪地一声用手捂上了额头。

    顿时间,宫殿内的嘈杂声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一双双眼睛,皆目不转睛地看着田文与蒙仲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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