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尔特所不知道的是,皮克罗米尼枢机几乎与此同时露出了一个与亚历山大六世一般无二的冰冷微笑,他站在卢克莱西亚身前,高大的身影阻挡了所有光线,让卢克莱西亚如同沉浸在无望的深渊之中,“事实上,”皮克罗米尼枢机以一种可以称之为和蔼的口吻说道:“如果亚历山大六世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和美第奇家族去做,我们也会欣然同意的,皮克罗米尼与博尔吉亚互为盟友,而美第奇家族可以说是博尔吉亚的附庸,但他没有,你说,卢克莱西亚,这是为什么呢?”

    卢克莱西亚颤抖了一下,之前说过,她的父亲时常惋惜她不是一个儿子,但即便她是一个女孩,天生的智慧,与在朱利奥和凯撒纵容下的学习与,也已经大大开拓了她的视野,她的目光从来不局限在针线和妆扮上,这也是为什么,胡安一被任命为神圣联盟的统帅,她就觉察出亚历山大六世竟然已经决定了舍弃凯撒。

    也许在情感的催促下,她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但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提醒下,她很清楚自己的贸然行为让朱利奥陷入了怎样的一个泥沼之中,出于理智,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装作从未来过,但出于感情,朱利奥美第奇是现在她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了,她无法看着凯撒死去而丝毫不作为——她在茫然中收紧了手臂,肥硕的黑灰白条纹大猫顿时不满地喵嗷了一声。

    “这只猫叫什么名字?”皮克罗米尼枢机突然问道。

    “叫……朱利奥。”卢克莱西亚回答说。

    皮克罗米尼枢机嫌弃了瞥了一眼那只浑身脂肪,都快溢出来的肥猫,心想这只猫和自己的弟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但他知道,这只猫是好几年前朱利奥赠给卢克莱西亚的礼物,据说还丢过一次,但又被朱利奥拜托埃奇奥找了回来——他也知道朱利奥对卢克莱西亚并不如表面上的无动于衷,也许最初是出于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疼爱,但这种情感早在他们回到罗马后就变质了。

    博尔吉亚的路易吉还是第一个,朱利奥主动而非被动诛杀的人呢,只为了卢克莱西亚。之后,虽然他拒绝了卢克莱西亚的求爱,却一直注视与关切着她,尤其是在卢克莱西亚堕落的父亲和兄长不曾在意的那些地方——如果不是他,卢克莱西亚的名声可不会像现在那么好。皮克罗米尼枢机都不知道亚历山大六世是怎样想的,竟然让自己的情妇与女儿同住,还让她去教导自己的女儿,一个贵妇,与一个情妇,即便是教皇的情妇,能够与之相提并论吗?若不是朱利奥及时阻止,现在罗马应该早早流传起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自己的女儿不得不说的故事了吧。

    教会出售的,价值十个金杜卡特,或是十个金弗罗林的,与亲母或是姐妹相亲的赎罪符始终供不应求,俗世的人们对于教皇白长内衣下的事儿也总是津津乐道,一旦谣言传出,就算是亚历山大六世也别指望它能自生自灭——这样的风流韵事,能够从罗马一直传到奥斯曼土耳其,亚历山大六世的名声早已坏得不能再坏,但卢克莱西亚呢,她是要做人妻子,做人母亲的,有那个丈夫和儿子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对这样的妻子和母亲笑脸相迎?

    “你要记得朱利奥为你做的事情。”皮克罗米尼枢机低声说道:“即便你不记得,千万别忘记,会有别人替他记得。”

    卢克莱西亚猛地抬起头,但皮克罗米尼枢机已经转身离去,深红色的法衣一角抽打在她的脸上,但只过了一会儿,她就看到了朱利奥,在停顿了一瞬间后,她就扑了上去,抱着朱利奥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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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朱利奥美第奇之所以出现在那不勒斯的原因。

    “我曾经猜测过你和博尔吉亚是敌人。”还在罗马时,朱利奥看着忙忙碌碌为他检查装备的埃奇奥说:“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但你的行为似乎与我的想法相对。”之前在佛罗伦萨,埃奇奥给了朱利奥很大的帮助,不过美第奇家族与奥狄托雷家族很早之前就有往来,洛伦佐还曾经被埃奇奥的父亲救过,在147八年帕奇的叛乱中,埃奇奥更是混杂在美第奇的朋友间,虽然没来得及挽救朱利亚诺的性命,但洛伦佐和他的随从能够退入圣物室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埃奇奥的袖剑与短刀,在英诺森八世登基之前,他们更是正式缔结了盟约,美第奇家族的财富,在不断流向圣殿骑士团的同时,更多地滋润着阿萨辛贫瘠广阔的土地。若是一定要说什么的话,美第奇家族后期的衰退也与这两者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只是亚历山大六世从不认为自己对美第奇家族有所亏欠,而埃奇奥却始终无法释怀。

    “你没猜错,”埃奇奥说,一边咔地一声打开袖剑,查看它的灵活性与卡口的牢固程度:“但有一点,亲爱的朱利奥,无论我们是否有着深刻的仇恨,我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意大利是意大利人的,而法国人只会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但亚历山大六世似乎已经放弃凯撒了。”

    “但我们没有放弃啊。”埃奇奥笑眯眯地说:“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卢克莱西亚伤心欲绝吧。”

    朱利奥想说卢克莱西亚不是他的,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随便埃奇奥去了,在他的时候,埃奇奥看上去还是很可靠的,现在也是,但怎么总是感觉有点……他当然不知道埃奇奥在他这样的年纪时,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孩,还……嗯,偷偷地在阁楼上幽会过很多次,而且如果不是奥狄托雷家族遭遇到了如此大的不幸,埃奇奥的偶像可是他那个俊美,优雅,风度翩翩,被整个意大利女性青睐的父亲,朱利阿诺美第奇。

    至于卢克莱西亚,埃奇奥必须说,除了她是个博尔吉亚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她对朱利奥的情感又炙热,又纯洁,以至于连他都难以坚决地阻挡在她与朱利奥之间了。

    两个刺客即日起程,差点就和查理八世一起进入了罗马涅,但也没有晚多少,当晚朱利奥又见到了宝拉,她也是一个刺客,以娼妓的身份作掩护,在罗马城外有一个很不錯的妓院。在这个时代,军队后面会跟随着许多人,其中包括:酒商、面包商、屠夫、铁匠、木匠、皮匠、吟游诗人、丑……最多的还是娼妓,在军队中有正式的随军娼妓,她们和士兵一样领取俸金,还有浩浩荡荡的野娼妓以及闻风而来的,妓院里的娼妓,像是查理八世的军队,他有两万五千个士兵,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却有七千个娼妓,想要混入其中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宝拉甚至还有着很不错的名头,因为她总能给骑士和爵爷们找到称心如意的娘们儿,自己也是一个难得的尤物,她和许多军官交好,但说到凯撒,她必须承认,她也很难接近,他身边的护卫甚至比查理八世还要多。

    幸而凯撒,还有另一个人质杰姆,作为男人,总是有些迫切的欲求需要得到满足,而查理八世对此也是非常宽容的,他们不可以离开帐篷,高级娼妓们会来到他们面前供其挑选,他们也可以提出要求,之前宝拉还询问过是否需要让一个可信的娼妓先去和凯撒“问个好”,但朱利奥与埃奇奥认为,这种事情,越快,知道的人越少,才能妥当,凯撒博尔吉亚不是个咋咋呼呼的蠢货,只要让他看到朱利奥美第奇,他马上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

    但怎么才能让他见到朱利奥美第奇呢?

    能够畅通无阻,一路走到凯撒面前的,除了查理八世和其心腹,也只有娼妓了,埃奇奥与宝拉可总算是大开眼界了一回,虽然朱利奥对于后世的化妆技术只知皮毛,但确切点来说,只要有点绘画基础的人,对于化妆,另一种绘画方式总也能够触类旁通——用浅色提亮打光,用深色凸显轮廓,用眼线,眼影改变眼睛大与形状,剃掉眉毛,重新画眉来柔和棱角,剪出刘海修整面部形状,勒紧腰部突出原本没什么的胸部和臀部,最幸运的是,朱利奥的喉结尚不明显,变声期未到,声音尤带着少年时期的清亮,伪装成一个堪堪成年的年轻女性不成什么问题。

    整个过程中,宝拉不住地瞥过一眼又一眼,像是要从埃奇奥身上看出他装扮女性的可能性,她和朱利奥没怎么接触过,埃奇奥才是他的老师,如果不是埃奇奥教导的,一个男孩又怎么能够如此娴熟自然地伪装成一个女人呢?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6尺1寸,体重150磅的埃奇奥装扮成女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埃奇奥作为一个有威胁性的男人,被滞留在一群皮匠与铁匠之中,宝拉带着朱利奥穿过一群群的士兵,朱利奥的眼睛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里,他看见了拥挤在一起的两轮与四轮马车,覆盖着牛皮的攻城塔,大炮,还有一些弓弩,穿着皮鞋,衬衫,绑着绑腿的士兵,军官们则穿着皮靴,有着华美的外套,相同的是他们都戴着宽沿的软帽,帽子上别着白色的羽毛,士兵短,军官阔大,用以在战场上区分敌我,他也看见了瑞士的雇佣兵们,他们三五成群,手持长矛,戟,少数几人背着火绳枪,佩着胸铠;不过让朱利奥最为关注的是负有盛名的敕令骑士,他们昂着头,在随同骑士(随着他们一起在战场上作战,相对轻装的骑士)的陪伴下,在营区里走来走去,丝绸外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仆从为他们修整整套的,从头颅保护到指尖的甲胄,把表面打磨的银光闪闪,他们的马披着色彩斑斓的马衣,同样有仆从服侍,在战场上跟随着他们的骑马射手则在忙于整理自己的弓箭,或是用药草滋养重要的眼睛。

    如果是个男性这样窥视着他们,准会被这些骄傲强壮的骑士们抓捕起来,最少也要拘禁一段时间,但若是一个秀美的少女,当然是随便她看,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年轻的骑士们还会向朱利奥眨眼睛,微笑,和展示脖子上的项链与手上的戒指。朱利奥听到宝拉一直在窃笑,但也无可奈何。

    但就在他们距离凯撒的帐篷还有几十尺的地方,他们被叫住了。

    朱利阿诺德拉洛韦雷以及几个敕令骑士站在他们身后,“转过身来。”枢机主教说:“拉下兜帽,让我看看你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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