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已经不愿去回忆那晚他父亲以及主人的脸,他只记得自己宛如被卷入了一场有着暴雨与雷电的龙卷风中,耳边满是訇然的训斥与怒骂,眼睛里则是鲜血与泪水,亚历山大六世不但是在为了路易吉的事情生气,更多是因为卢克莱西亚对他的忤逆,对于这个充满是掌控欲与权力欲的男人来说,自己的女儿竟然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来对抗自己的父亲,简直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让凯撒愈发胆战心惊的是,卢克莱西亚竟然丝毫不为父亲的怒火撼动,她躲避着亚历山大六世失去理智时投掷而来的物品,躲避着他挥动的手脚,护着自己的腹,匍匐在地上,但她的眼睛始终是明亮而又坚定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事后凯撒责备了卢克莱西亚,她的行为无异于火上浇油,若是亚历山大六世真的因为愤怒而失去控制,决定处死她和朱利奥怎么办?

    “那也算不得是件坏事啊。”卢克莱西亚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语调回答道,“那样的话,我们要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夫妻都要来得幸福呢。”

    凯撒看着自己的妹妹,突然发现,她长大的不只是身躯或是还有心智,与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女性不同,卢克莱西亚在朱利奥,约书亚和他的纵容下,就像是一个男孩般地长大,她虽然容貌出众,姿态婀娜,却鲜少对衣服和珠宝感兴趣,她有着普通男性也不曾有的远见卓识与无比勇气,健康的体魄与精妙的剑术,骑术以及医术,但凯撒同样要说一句,她终究还是一个博尔吉亚,一个宛如毒药化身的女人,她爱着朱利奥,但她的爱——唉,若是那些心底柔善的女性,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爱人身处如此险境,但卢克莱西亚不同,比起将自己的爱情埋葬在坟墓里,她宁愿和朱利奥一起安眠在三尺黄土之下——说真的,凯撒都不知道,被卢克莱西亚所爱,是朱利奥的幸运还是不幸。

    “那么之后呢?”凯撒问道:“你要成为阿拉贡的妻子吗?”

    “为什么不?”卢克莱西亚缓慢地用梳子梳理着自己长及膝盖的卷曲金发:“我们的爱情在春日盛开花朵,在夏日落下种子,在秋日结出果实,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任何人了,我会把我对他的爱放在珠宝盒里,随着我出嫁,我会履行作为一个博尔吉亚的使命,就像你,哥哥,而朱利奥,他会有他的使命。”

    “他会恨你的。”

    “那就恨吧,爱是蜂蜜,恨是苦药,凯撒,品尝着苦味记忆中的爱情会更为甜蜜。”

    凯撒转头看向窗外:“事实上你根本没有相信过他是吗?”

    卢克莱西亚没有回答,而凯撒继续道:“你只是想在被迫与不爱的人同房生儿育女之前尽情享受一番爱情的甘美与疯狂,但朱利奥不是,他告诉过我,他已经向皮克罗米尼枢机提出将要辞去教职,而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也已经做好了迎接新家长的准备,他为你舍弃一切,你却根本没有期望过你们的未来。”

    “这是事实,”卢克莱西亚冷漠地回答道:“即便没有路易吉……我已经……与三个人缔结过正式的婚约,我是一柄华美的武器,我的父亲将我递给谁,就是希望我在谁身上刺出一个致命的伤口,朱利奥怎会除外?哪怕我真的成为他的妻子,圣父也不会允许我真的成为一个美第奇,我永远是个博尔吉亚。”

    “所以你只是给了他一个美好的梦。”

    “也给我自己。”卢克莱西亚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还有一件的礼物。”

    “他会疯的。”

    “他很坚强,”卢克莱西亚说:“他能坚持下来的,如果他不能,就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

    凯撒第一次从他妹妹这里尝到了不寒而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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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利奥对此一无所知。他没能在罗马待上几天,皮克罗米尼枢机这里有着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作为枢机最爱的弟子,他是皮克罗米尼枢机最好的秘书与助手,任何事情皮克罗米尼枢机对他都不会有所隐瞒,他行使私人秘书一职已有三年之久;还有佛罗伦萨,敌人,同盟,交易的对象……这些都需要一一处理妥当,更不用说,他在罗马建立的,仅属于自己的势力(一部分是从乔美第奇这里得来的),还有,暂时还不为旁人所知的,他身为阿萨辛刺客的身份,阿萨辛的长老们对他,或者说,随着他的导师埃奇奥在刺客组织中的地位逐步上升,那些审视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宽容起来,但这不是说,他就无需为阿萨辛效力了——阿萨辛的某些理念并不符合朱利奥的观念,但他认为,日益腐朽的教廷有着这么一个危险的监督者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终日忙碌,甚至没能见到卢克莱西亚,等到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又得到了新的任命——既然凯撒在那不勒斯无功而返,那么他就得去法国碰碰运气,法国的新王路易十二向他的父亲亚历山大六世寻求他在婚姻上的帮助,作为代价,他愿意将自己的表妹夏洛特的手交在一个博尔吉亚的手里,凯撒会在近日辞去教职,然后转向法国,为路易十二带去教皇宣称他与原先妻子珍妮婚姻无效的敕命。

    所以他亲自来邀请朱利奥和他一起前往法国卢瓦尔的时候,朱利奥并未生疑。

    “你把我的信交给圣父了吗?”在凯撒与他并缰齐行的时候,他悄声问道。

    “是的,他已经收到了,”凯撒回答说,“但之后的想法我并不知道。”

    “这就足够了。”朱利奥安心地说,亚历山大六世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既然如此,他不应该轻易放过这份鲜美的饵料。而他要求甚少——只是时间而已。

    凯撒的嘴唇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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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天使堡。

    亚历山大六世的秘书杜阿尔特为他端上了一个银质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些燃烧过的羊皮纸边角,教皇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没有任何价值就随意一丢,“这就是凯撒在他房间壁炉里焚烧的东西?”

    “一封厚重的信件。”杜阿尔特说。

    “有办法知道它是哪里来的吗?”

    “有点难。”

    “那就随他去吧。”教皇向后一仰,他在衰老,身躯却依然精壮,“让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的使者进来吧,我想他会给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杜阿尔特也随之露出一个笑容,在被发疯的马匹踩踏下半身以至于失去了作为教皇的资格后,洛韦雷终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如同魔鬼的亚历山大六世对抗,就算他在成为查理八世的心腹后又取得了路易十二的信任,他在法国固然有权有势,触手却根本无法撼动远在意大利的博尔吉亚,在得知路易十二在为与珍妮的婚事烦恼时,他自告奋勇地成为了两者之间的联络人,而亚历山大六世也相当宽容地接受了他的谄媚——这次凯撒去往法国的卢瓦尔,洛韦雷一再保证教皇私生子的安全是有保证的,他也会竭力促成凯撒与夏洛特的婚事。

    “他只是想回罗马。”亚历山大六世喃喃道,与他叛逆的儿子凯撒不同,洛韦雷与绝大多数教士那样,对那顶璀璨辉煌的三重冕念念不忘,世俗的权力固然可以让他们得到些许安慰,但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成为天主的代言者。即便洛韦雷现在已经失去了资格,他仍然一心想要回到圣廷,而非如同流亡一般地被放逐在神圣的权力中心之外。

    “正好,”教皇对杜阿尔特点了点头,“我也有话要他带给洛韦雷,除了他承诺的,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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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卢瓦尔的洛韦雷枢机很快得到了教皇的回复。

    因为之前身受重伤的关系,洛韦雷迅速地消瘦了,他的面容原本就偏向于刻薄阴森,现在看起来更加宛如一个传说中的男巫,烛火的光芒在他的眼睛里跳跃着,这是最后属于他的光芒,他在胸前戴着一枚镶嵌着画像的胸针,里面绘制着年少的圣人约翰,事实上,约翰的蓝本乃是他的儿子约书亚,他曾经诅咒过这个孩子,憎恨过这个孩子,认为他是自己的耻辱,谁能想到,最后这个被他抛弃的孩子竟然成为了他唯一的希望呢?

    “这一定是魔鬼的恶作剧吧。”他在心里说道。

    对于亚历山大六世的命令,他的心中并未产生多少反感,他应当生气的,毕竟他们曾经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或许是这个要求也同样契合他的心意——为他的孩子约书亚提前铲除一个敌人当然最好不过,要洛韦雷枢机来说,如今的约书亚只有两个不太好的地方,一是他过于仁慈的心肠,二就是他孱弱的身体。

    “就让我这个父亲来拣去坦途上的枯枝毒刺吧。”洛韦雷枢机轻声道,他将亚历山大六世给他的信件妥当地藏了起来,走出门去查看卢瓦尔的人们对于欢迎仪式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向对待一个王子那样对待凯撒博尔吉亚。”洛韦雷枢机这样说。

    “他会带来我想要的东西吗?”法兰西的新王路易十二焦灼不安地问道,如今布列塔尼的安娜已经回到了她的领地里,他急着解除之前与法兰西的珍妮的婚约,好与安娜缔结婚约,以保证布列塔尼不会因为前者的婚姻而摆脱法国的控制。问题是,法兰西的珍妮也是一头母狼,眼看自己即将失去王后的宝座,她竟然成功地找到了几个证人,证明他们在婚礼举行的当晚就成功的同床了——不但同床了,他还连续……嗯,了她三次之多,现在路易十二只能坚持那时候他还不足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没有让一个女孩成为女人的能力,只是他的出生日期并未详细记录,现在只有看教皇如何说——这是天主赐予他的权力,上帝啊,那可真好,不是吗?”

    “会的,陛下。”洛韦雷枢机回答道:“只要您耐心等待。”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又一连等待了好几个月,才终于在卢瓦尔的希尔城堡看见了博尔吉亚招展的红色公牛旗帜,以及凯撒新的标志——升腾着金黄色火焰的赤色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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