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特娜从来没有那么焦急过——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弟弟不会有后代了。

    虽然是一个胞宫的姐弟,但在襁褓里时,他们就分开了,在十几年后才得以重逢,不过源于血亲的爱与敏锐总是毋庸置疑的,很快地,康斯特娜苦恼地发现,朱利奥美第奇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有些好,有些坏,好的就不说了,坏的就在于他对于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当他还是一个圣职者的时候,他就真如圣人一般地不近女色(男色也不);当他不幸被博尔吉亚诱惑后,他又坚定地选择了放弃圣职,重回家族这一荆棘遍布的道路——他与康斯特娜发过誓,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永远无法正大光明地说出自己的姓氏。

    知道他受了欺骗,遭到背叛的时候,康斯特娜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这是她统一胞宫的弟弟啊,她不断地在懊悔,若不是她想要从皮克罗米尼枢机手中夺回弟弟,夺回他们缺失的十几年,以及自己的小小私心——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弟弟成为美第奇的家长,或有可能,重振美第奇家族——当朱利奥美第奇显露出那个想法的时候,她无声地给予了她所能给予的所有支持。

    但要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地面上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下就是火狱,她也要飞奔过去将他们分开,就算不能,也要抓着博尔吉亚一起跳下去。

    等她在布雷斯特见到了朱利奥,上帝啊,这还是她可爱的弟弟吗,就算是在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美第奇家族被驱逐出佛罗伦萨的时候他也没那么憔悴过,他瘦了,满身伤痕,从灵魂到躯体都是,从那天起,愧疚不安日日折磨着康斯特娜,在回到佛罗伦萨,内里宫后,她看着自己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儿子,想起朱利奥之前向她描述过的——一家人高高兴兴地住在美第奇的老宅里,夫妻和美,亲眷众多,小孩子的脚步在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啪嗒啪嗒地想起……她就忍不住落了泪。就在她打算和自己的丈夫商量,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到朱利奥身边,来宽慰他的心时,却有人来告诉她,她的弟弟不但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和她的小儿子差不多大!

    普拉拖距离佛罗伦萨约有四十里,马车急驶也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这样,康斯特娜美第奇也等不及了,她恶狠狠地吻了一下自己的丈夫,从晕头转向的他那儿拽来了他的马,直接掀起裙子就跨了上去,不管不顾地奔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普拉拖。

    他们约定的地点——这也是美第奇家族在普拉拖的一个分部,一座格外安谧的宅子,房间不多,但宅子几乎被茂密的植被完全地遮蔽住了,时值六月,繁花盛开,美不胜收,但康斯特娜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她喘着气,不带停歇地爬上了三楼,还在走廊的时候,她就听见了婴孩的大哭声。

    康斯特娜马上推开了沉重的木门,冲了进去,以往,第一个落入她眼睛里的必然是朱利奥,可今天得例外,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坐在朱利奥脚边抽泣不止的孩子,她扑了过去,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孩子——太好了,他长得多像朱利奥啊,黑色的小卷毛,或许是因为还很短的关系,卷卷的程度要比他的父亲明显得多,苹果样红彤彤,圆鼓鼓的面颊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也许是第一次看到康斯特娜,感到陌生,小科西莫一下子忘记了哭泣,睁大了碧绿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嘟起的嘴唇也微微张开,露出珍珠般的乳牙和粉红色的小舌头。

    他没有被襁褓束缚住手脚,穿着一件就康斯特娜看起来实在粗陋的羊毛袍子,双腿分开地坐在一块圆形的丝毯上,深红色的丝毯衬得他胖鼓鼓的脚就像是自遥远东方而来的乳白瓷罐,因为刚被朱利奥“欺负”过,他气得背转身,用屁股对着自己的父亲,可一只圆滚滚的小拳头还紧紧地捏着朱利奥黑色常服的一角,他抓得那么紧,衣服都起了皱褶。

    康斯特娜啪地一声,在胸前击了一下掌,随即十指紧扣,开始喃喃地感谢天主。

    她的举动让小科西莫吓了一跳,他望了望父亲,发现他没有把自己带走的意思,又觉得不安全,就自力更生地抓着常服的一角站了起来,然后抱住朱利奥的小腿,等了一会,发现这个无良的父亲还是一动不动后,他开始攀着膝盖往上爬,一直爬到朱利奥的腿上,往朱利奥的怀里钻,但刚才朱利奥正在看书,书本占据了他的位置,小科西莫怒气冲冲地向书本呸了口唾沫,以朱利奥屈起的手肘为台阶继续往上爬,在康斯特娜的目瞪口呆中,他竟然灵活无比地踩上了朱利奥的肩膀,就在他再接再厉,预备冲击最高峰的时候,朱利奥一抬手,把他拨拉了下来。

    康斯特娜大叫了一声,连忙伸手接住。

    “球!”她没有一点仕女风范地骂了一句粗话,对朱利奥怒目而视“他是你儿子!”

    “也是个天生的小阿萨辛,”埃奇奥赞许地说“看看他与生俱来的身手!”

    于是被康斯特娜怒目而视的人多了一个。

    “男人!”她轻蔑地嚷道。

    康斯特娜抱着小科西莫坐在了一遍的椅子上,但小科西莫根本不愿意被她抱,一看到父亲,他就扭动着身体向他伸手——小科西莫也是一个特殊的孩子,当他觉得有依仗的时候,他会大哭,但他发现自己没有依仗的时候,他就不在哭泣上耗费气力了,而是把它们全都用在挣扎上,他只有一岁多,但力气大得就像是一头驴——至少康斯特娜这么认为。

    康斯特娜没办法,只好松了手,让他欢快地投入“邪恶与不负责任”的父亲怀抱。

    内里家族的女主人只得暂时将自己的怒火倾泻在在一边袖手旁观不说,还一个劲儿煽风点火的埃奇奥身上“让魔鬼采了你的脚去!”她叫嚷道“……小……”她看向朱利奥。

    “科西莫。”朱利奥乖巧地解围道。

    “你别想打小科西莫的主意!”康斯特娜气呼呼地说“一个朱利奥就够了,看看你都教了他什么(这里埃奇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该说幸好在进入意大利后朱利奥就回复原先的装扮了吗),小科西莫我要带回佛罗伦萨——他应该如同一个王公公子般地长大,健康,富有,随心所欲,”她略微降低了声音“一个美第奇原本应有的生活。”

    她看向在父亲的怀里咕哝个不停的小科西莫“或许还有……原本应有的……地位。”

    埃奇奥准确地捉住了最后一个词,“地位?”

    “嗯,”康斯特娜说“这也是我要和你们商量的……”她又看了一眼小科西莫,如果说在没有见到小科西莫的时候,这个想法还只处于混沌状态——现在它就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告诉我,”康斯特娜对朱利奥说“你原先的打算是怎样的?”

    朱利奥一边捏着小科西莫的小手,一边思考着康斯特娜问题的真正意义所在“……我已经不可能辞去圣职了……”他说“既然如此,小科西莫就不能在我身边,至少在他还是个婴孩时不能,我想为他选择一对有责任心的父母,美第奇的旁支,或许无需告诉他们小科西莫的真正身份,只要他能够健康安全的长大就可以,以后我也会去见见他,如果他能被感召,我们或许还能共事一段时间,如果不能,那么他能够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成家立业,繁衍后代,那也很不错。”

    “只有这些?“康斯特娜追问道。

    “当然,无论他怎么选择。”朱利奥轻轻地说“他都会得到我的支持,不管是在圣廷,还是在俗世,他都必然凌驾于万千凡人之上。”

    康斯特娜笑了“既然如此,”她说“我们就让他的开端更简单一些吧。”

    她转向靠在门边,一副百无聊赖模样的埃奇奥“还记得比安卡吗?”她说“不是美第奇的比安卡,是里亚里奥的比安卡。”

    埃奇奥站直了,“她怎么啦?”

    “她要和朱利阿诺结婚了。”

    埃奇奥按住额角“别告诉我就是那个朱利阿诺。”

    “就是那个朱利阿诺,我和朱利奥的弟弟,与我们的生身父亲同名,朱利阿诺.美第奇,除了乔和朱利奥,美第奇嫡系的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该死!”埃奇奥叫道“她不是要发愿做修女吗?”

    “闭嘴吧,埃奇奥,难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不该高兴吗?她可是叫你埃奇奥爸爸!”

    “我……”

    “等等!”朱利奥举手示意暂停,他端正面容,而膝盖上的小科西莫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于是一大一小两张妍丽的面孔齐齐望着他们,还真是让人倍感压力。

    “能够从头到尾的说一说,让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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