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9年的7月末,布卢瓦正值盛夏,气候燥热,布列塔尼女公爵(依照协议,她保有这个头衔)安妮怀孕已经有近七个月了,她的肚子已经膨胀的非常明显,加上衣衫单薄,看起来就有些令人担心——已经有不少大臣,无论是布列塔尼,还是法国的,都推荐了不少医生和巫师,来为孕妇与胎儿诊疗,以确保他们平安无事。

    倒不是说,法国人会对他们的王后多么关心,除了布列塔尼绝不能从法国分裂出去之外,还有的就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二7月中旬在里昂募兵完毕,就亲自率领着共计六千名骑兵,一万七千名步兵再次出征意大利——依照惯例与传统,还没有直系继承人的路易十二本不该离开法国,但路易十二十分自信地指着王后的肚子说“我的继承人难道不就在这儿吗?”

    现在法国国王和他的军队已经在波河平原上安营扎寨,法国人也只好祈祷他们的国王能够旗开得胜并他们的王后能够平安生下一个健康的王子,只是就人们所看到的,太多的政事与杂务占据了王后的休息时间,她的肚子在变大,人却愈发消瘦,虽然精神还算健旺——许多重臣贵妇都在暗地里窃窃私语,这个孩子只怕又要夭折在妈妈的肚子里。

    不过这次他们都猜错了,随着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捷报频传——他先是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亚历山德里亚,之后纵容军队与雇佣兵们在这座敢于抵抗他的城市里烧杀掳掠,尽情肆虐(据说他们点燃的火焰几乎将黑夜变作了白昼,难以计数的人们在炼狱般的城池中哀嚎流血);这些如同牲畜,如同魔鬼一般的人所制造的惨剧不但威慑到了邻近的几个小型城镇,甚至让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觉得受到了巨大的威胁,9月2日,他抛下了他的城市与军队,逃跑了。而米兰人,一方面是厌倦了被一个雇佣兵家族所统治,一方面也是恐惧于路易十二的手段,9月末,米兰人的使者来到路易十二面前,递交投降文书,称他为法兰克人的国王,米兰大公爵。

    此举果然获得了路易十二的欢心,他向米兰人保证,不会有哪怕一个米兰人受到侵扰或是伤害,原先的官员与贵人们也能够得到拔擢与重用——在当晚,他就特意写了一封信,向他的王后安妮炫耀此番巨大的功绩,信使一路日夜奔驰,没想到刚到布卢瓦,他就差点被民众的游行队伍冲击到,他连忙跳下马来询问,才知道王后就要生产了。

    他牵着马(因为城堡前的道路已经被阻塞到无法骑马了),好不容易才挤到吊桥前,又听到人们近似于沸腾地高喊起来,因为王后在两个侍女的扶持下出现在城墙上,让所有民众都能看到她膨大的肚子。这也是传统之一,她只略微露了一面,就被搀扶下去,送到宫殿一角准备好的产房里待产。

    这时候,在庭院、走廊和邻近房间里全都是王室成员与重要的大臣们了,信使因为国王亲信的身份与送来捷报的缘故,也被允许待在外面等待王后生产,他看到枢机主教乔治(他是路易十二的密友),瓦卢瓦公爵弗朗索瓦(一个只有五岁的男孩),以及几位重臣,贵妇钻进了产房——房门只一打开,就被紧紧地关上了,不过就算它打开的时间再长些,外面的人也很难看得到什么——就如朱利奥诞生时那样,产房不但关上了所有的窗户,还挂上挂毯,壁炉里要点上火,因为高温可以防止王后生病,出于同样的原因,地板上铺满草药,另外,为了保证生产过程顺利,橱柜门要打开,发夹要拔掉,辫子、纽扣要解开,总是不允许出现任何打结的东西。

    枢机主教与大臣在椅子上坐下,汗流浃背,但他们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帷幔后面。

    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嘴里咬着软木块,一个可信的女官坐在旁边抓住她的手,而善心夫人承担起了助产士的职责——她绝对不会允许那些肮脏的女巫去碰触女公爵尊贵的身体,她身边还有两个来自于法国宫廷的贵妇,不过她们更多是在监视,确定法国未来的国王确实是被王后亲自生产下来的,要知道,即便是在一百年后,依然有王后被指认假孕,出生的婴儿是从外面买来的,通过一个暗格传送到产房里。

    就在年幼的瓦卢瓦公爵弗朗索瓦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的欢呼,而后是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房门打开了,公爵为自己终于能够出去而欢喜不已,却不知道,就在刚才,他失却了法国王位第一继承人的位置。

    女公爵安妮吐掉木块,作为一个顽强的女人,她坚持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让我……让我看看他……”

    善心夫人立刻将还在布巾中挥舞手脚,满身胎脂与污血的婴儿抱到她面前,女公爵视力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向自己的朋友,善心夫人立刻附在她耳边说“他很健康,很完整。”

    女公爵顿时松懈了下去,倒在枕头上,昏睡过去。

    善心夫人忙碌着为婴儿洗了澡,又为女公爵清洗了身体,然后不顾法国女官的阻扰,坚持将产妇与婴儿送到一个有着清新空气的干净房间里,等婴儿一边皱着眉毛,一边咕哝着小嘴靠在母亲的怀里睡了,她才疲倦不已地倒在了椅子里。

    她们之前一直在担心。虽然女公爵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晚些出生,以免除法国人的猜疑,但他来到的时间晚了整整两周的时候,无论是女公爵还是善心夫人都不禁焦躁起来,她们都听说过,当应该出生的时候孩子还没降生,多半代表着这个孩子或许已经死在了母亲的子宫里,这比不幸小产了还要可怕,助产士会拿着钳子和剪刀来肢解胎儿,把它一块块地扯出母亲的肚子。

    女公爵一向毫无畏惧,为了布列塔尼,她在魔鬼的指使下堕了四次胎,她并不后悔,但善心夫人也知道,安妮经常整夜地跪在圣像面前,为了她的孩子,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的,祈祷,她甚至从不忏悔,她知道自己总要堕入地狱里去的,那么,她或许还能和那些不幸的孩子在一起,偿还自己的罪过。

    “但还请饶恕你的兄弟吧。”善心夫人在心里呐喊道“炼狱,或是地狱,随便哪里,也算上我的一份!但让你的兄弟平安降生吧,为了布列塔尼!”

    那时唯一能够宽慰她们也只有胎儿有规律并且强烈的胎动了。

    现在他降生了,健康的,强壮的,一出生,他就注定了要成为法兰西与布列塔尼的主人,一个辽阔帝国的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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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撒?”

    朱利奥的手指微微一颤,一点灼热的泪水从他持着的蜡烛上滴落,在他的黑色常服上留星星点点的白斑。

    “为了庆祝法兰西王国与布列塔尼公国第一继承人的诞生,也是为了祈求诸圣保佑他能够康健无忧……布列塔尼女公爵不但在法兰克、布列塔尼以及罗马各自奉献了三台大弥撒,还在一百个主教座堂各奉献了一台弥撒……”教士摇着头,不无羡慕地说“这可真是一位无比虔诚的施主哪,我之前只听说过有位公爵曾经一次奉献过二十台弥撒,为了消弭对宗座不敬的罪过。”

    “的确,”朱利奥平静地将蜡烛插回烛台“那是一位虔诚的夫人。”

    他知道,这是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安妮,在向他通报,他们的儿子已经平安降生——她甚至等不及消息慢慢扩散,又或是不愿让他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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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与此同时,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也同样从信使那里得到了这个好消息。

    没能从斯福扎斯科城堡里搜刮出足够的财物(卢多维科斯福尔扎逃走的显然并不匆忙)而显得阴郁,情绪低沉的法国国王一扫之前的沮丧,持着羊皮纸就猛地站了起来,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我的儿子!”他喊道“这是我的儿子!布列塔尼是法兰西的了!”

    他的喜悦是双重的,一是如他所说,布列塔尼终于得以在他儿子的手中完全地被纳入法兰西国王的领土,二是,他今年也有三十七岁了,先前与珍妮的婚约没能给他一个继承人,布列塔尼的安妮与查理八世也没有存活的孩子,而现在,安妮却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这是否说明,他是深受天主眷顾,注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王者的人呢?

    与路易十二相比,凯撒博尔吉亚的神色就要莫测得多,路易十二也注意到了,于是他走下王座,亲热地将手放在博尔吉亚的肩膀上“你可略差我一筹了,”他说,因为夏洛特公主还没能传出怀孕的消息“但我或许也能让你感到喜悦,就像现在的我那样——我给你四千名步兵,一千八百名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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