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年过后的一年的圣母升天节(8月15日)前夕,月至中天的时候,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溜出了流民的聚居区,他们都是年轻或正值壮年的男性,其中一个还抱着一只肥壮的小公羊。

    “您们觉得这真的能行吗?”一个小伙儿忐忑不安地问道。

    “当然。”抱着羊的马丁勒德胸有成竹地说道“圣亚伯献祭了他头生的羊,与羊的油脂,天主就因此而喜悦于他;在出埃及的时候,天使也对圣梅瑟说,以牛羊献为燔祭和平安祭,要赎罪的人,也要以公绵羊做祭品;亚伯拉罕献祭他儿子的时候,天主也是用一只公羊羔替代了以撒……最重要的,圣约翰看见耶稣的时候,就说,那是神的羔羊,背负世人罪孽的,嗯,”他用力将羊羔往上托了托“所以,让羊羔来做带领我们的,一定没错。”

    他们一直沿着塞尔吉奥河走,越过了十几个丘陵,直到触目所及都是人烟罕少的野地,他们才将羊羔放下来,那是一只只有男人们膝盖高的小家伙,倒是喂得挺肥壮的,一身白色的小卷毛,垂着对很大的耳朵,一被放下来,就开始低头吃草,继而又开始倒下睡觉,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逼迫它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们跟着羊羔走了大约有两三刻钟,月尖向着西边倾斜,天色渐明,无论人们怎么催促,恐吓,羊羔都不再往前走了。

    “那么,就是这儿啦?”一个人问道。

    “就是这儿了。”马丁勒德说,“它知道这里就是它的祭台了。”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马丁勒德拔出随身的匕首,要在这里撒上羊羔的血做标记,但他刚把手伸过去,那只羊羔就伸出舌头来舔,他缩回手,羊羔就用刚长出小角的头来顶他,他站起来,羊羔就绕着他团团转——一个人看出了他的犹豫,说“让我来吧。”但还没等他动手,羊羔后腿一分,就开始连串儿地拉屎。

    “啊奥,天主啊,”马丁勒德一下子就乱了手脚,他连忙跪下去,想用手按住羊羔的屁股,阻止它继续在这个将来会变得非常神圣的地方拉屎,但除了捧了一手的黑色颗粒之外,他没能阻止任何事情,谁也想不到一只只有三个月的羊羔肚子里竟然会有那么多屎,他们之中最年长的一个,只得拨开这些傻乎乎的毛头小子,俯下08身体,伸出手指,“噗”地一声塞住了羊羔的儿。

    这些没用的毛头小子就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欢呼声越来越小,年长者迷惑地就着那个半跪半鞠躬的姿势艰难地往外看,于是他就看到了——一大群人,而其中为首的正是他们的恩人,卢卡大主教朱利奥美第奇。

    这位尊贵的大人脸上的神色一言难尽,充满了疑窦与茫然,对他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罕见了——马丁勒德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身边,又看了看那些人,才发现这是怎么一个诡异的局面——一个大男人匍匐在茂密的野草丛里,手指插在一只羊羔的屁股里,另外几个小伙子围着他欢呼不已……

    “我们……我们可没有做任何邪恶的事情啊。”一个小伙子连忙叫道。

    唉,你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朱利奥美第奇想,他也不认为,这些人能够做出什么类似于祭拜撒旦的可怕行为来,尤其里面还有个马丁勒德,虽然他还年轻,但在共同生活弟兄会的影响下,他为人单纯,正直又虔诚,不然也不会做出在圣年,圣门前殴打圣职人员的事儿了。

    果然,这个小伙子的话让紧张的气氛流向了另一个方向,这里都是男人,而他们也听说过许多有关异教徒的有色传闻,这下子,他们的表情也变得如同大主教一般复杂莫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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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呢?”德西修士严肃地问道,他的双手插在袖子里,马丁勒德紧张地看着那儿,生怕他会随时抽出一柄戒尺来——自从来了卢卡,德西修士吃得好了,力气也大了,也变得更富裕了(卢卡大主教对那些愿意为他效力的人总是毫不吝啬的),在有了积蓄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定制了一把黑铁的戒尺,虽然马丁还没被它教训过,但他真心希望永远也别有什么与它亲密接触的记忆。

    他只得将事情说了,其实这件事情,说来也很简单,因为在城墙与棱堡的基础完成后,虽然流民们还能继续制作水泥砖与混凝土的工作,但城墙的建造已经大多被卢卡的人们接过手去,毕竟一个城市的防御重点不能够广为人知——如果是在先前,这些失去了生活目标的流民们只会混混沌沌地做事,做一日,求一日的生存,哪怕明天就要迎来末日呢?但自从成了大主教的人,他们的想法就改变了,又或者他们也看见了希望——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做工,都是有热腾腾的食物可吃,干净的水喝的,他们有住宿的地方,也有长眠的地方,修士们会为他们医治躯体与灵魂上的病,这些都是那位好心的大主教给他们的,他们或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确实有人叫他们去自己的工坊做砖),但他们不愿意离开他们的大主教。

    若是这位还在卢卡,他们倒可以设法请求卢卡的人们接纳他们,他们之中有不少工匠,又有许多女人,与一般的流民不同,他们已经在大主教的恩惠下变得身体康健,懂得遵守规矩,卢卡人也在商讨此事,毕竟卢卡的城墙能够如同奇迹般地矗立起来,这些外乡人也有着他们的功劳。

    但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地打在了他们的头顶上,他们的大主教不但将要离开卢卡,甚至要动身要罗马去,若有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若是得到擢拔,那么更是不可能再来看顾他们这些可怜的人了——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即便对于再孤陋寡闻的人来说,他也知道,一个教士,能够到罗马去,那是最大不过的殊荣,即便不是为了感恩,他们也不该阻止他。

    紧接着,一个好消息接踵而至,大主教没有忘记他们,美第奇家族设法在皮斯托亚与普拉拖之间购置了一些无法用来做耕地与饲养牲畜的丘陵地,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是留在卢卡,还是去新地,又或是回到罗马涅去。这还用说吗,他们都不是蠢人,卢卡人愿意接纳他们,但他们终究不是卢卡人,而罗马涅,现在它正在魔鬼般的凯撒博尔吉亚手中,他对如何治理领地没有兴趣,多半都交给了他麾下的雇佣兵队长们管理,而让恶狼去管理一群羊羔,还能指望得到怎样的结局?

    他们决定了,都要去新地,但为了感谢他们的大主教,他们决定为他造一所大教堂,以纪念与宣扬他的美名,问题是定在什么地方又成了难题,有人说应该距离佛罗伦萨近一点,有人说应该靠卢卡近一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来为他们念经的马丁勒德提出,让羔羊来代替他们做选择。

    谁知道,朱利奥,美第奇也正在与美第奇家族的旁支子弟一起查勘这片新地,其中有警觉的人,发现远处有人在大声嚷嚷,以为盗贼或是敌人——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伸出手来。”德西修士板着脸说,马丁勒德闭着眼睛伸出手来,立刻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嗷了一声,五官都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疼得要命,但什么也不敢说,毕竟这次的事情,是他做错了,幸而是美第奇的人发现了他们,不然的话,遇到愚昧的农民,或是宗教裁判所的教士,即便性命无虞,也要受些皮肉之苦,更不用说,若是他们之中有人禁不住拷打,说出了大主教的名字,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也许会生出不必要的枝节也说不定。

    德西修士用足了力气,抽了马丁勒德的左手十二下,最后那只手肿得就像是猪蹄。

    他们在圣马力诺大教堂广场上见到了朱利奥,朱利奥正从城外回来,“您已经安抚好他们啦?”德西修士问。

    “唔。”朱利奥看了一眼跟在德西修士身后的马丁,“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和您说。”

    朱利奥邀请德西修士到他的私人抄写室去,马丁勒德见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偷偷地跟在了后面,在抄写室的角落里找了一个箱子坐了下来。

    “我的导师,皮克罗米尼枢机无比热切地希望您能够到罗马去,在那里,他为您准备了一个修道院院长的职位,并且为他管理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图书馆。”

    事实上,在年轻的时候,德西修士就去过罗马,罗马的上层人士还挺喜欢他的,希望能够用一个主堂神父的职位把他留下来,但他婉拒了,德西修士很清楚,他的内心深处有着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反逆思想,一年两年他还能忍耐,但终有一天,可怕的思想火花会在他的笔尖唇边爆发,到那时,他恐怕将要成为台伯河上的一具浮尸了——罗马的教士们很喜欢用这种方法处理掉携带着异端气味的同僚。但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出价不可谓不高,一个修道院院长的职位不说,更令德西修士心动的是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图书——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家族最早可以追溯到罗马时代,他们在意大利经营了数百年,藏书无数,就连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为之垂涎不已,而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学识,完全可以说,三分之一来自于大学,三分之二则来自于家族藏书。

    但他一个远在英格兰的朋友,将他推荐给了亨利都铎,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他有了一个儿子,也叫亨利,今年十岁,国王正想给他找一个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但又不迂腐(或者说,不那么虔诚)的人做老师。如果不是想要在圣年去拉韦纳朝圣,再从拉韦纳经艾米莉亚大道去罗马,又遇见了博尔吉亚带来的灾祸,德西修士恐怕已经在英格兰,做他的王子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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