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路,西安州边境,裴德衍站在以黄沙小坡上,看着不远处那熊熊燃烧的烟火人家,掉在地上的小孩儿尸体以及那被折辱之后,凄惨死去的妇道人家,心里的愤怒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蠢蠢欲动着。

    就在一个时辰前,裴德衍接到边境守卫传来的消息,说是有西夏的游贼越过边境线正在袭扰西安州边境上的村庄,裴德衍得知此消息后,二话不说便带着五百名军士立刻赶到了这里,可是缺少马匹的他们,又怎么能跟骑兵比速度呢,等他们到这儿的时候,剩下的就是这满地j毛,惨绝人寰了。

    “德衍,现如今我等该当如何?”铮伯站在裴德衍的身旁,他是整个德顺军中最早认识裴德衍,也是最先认可裴德衍的人,对于他的举动,铮伯看的一清二楚,见裴德衍那拱起的背,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心中也是叹了口气,谁说裴德衍是个冷漠的人,在无辜的生命面前,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裴德衍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人的尸体,裴德衍恨不得就想直接带着军队跨过边境,去那西夏国中好好折腾一番,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从嘴缝中吐出了几个字道:“继续加强警戒,命令兄弟们尽快加筑城寨,万万不可懈怠。”

    “是。”铮伯见裴德衍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曾经裴德衍在吐蕃边境上时也曾经见到过这样的一幕,当时的他为了给百姓报仇,简直就像是个疯子一样,带着德顺军直接就冲进了吐蕃国中,将那伙游贼所在的部落直接给全部屠了一遍,甚至连小孩儿和女人都没有放过。

    当时这件事可是给整个大宋和吐蕃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吐蕃甚至扬言要调动全国兵马向宋朝开战,陛下为了平息吐蕃的怒气,硬生生是花了许多的岁币,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平息了下来,而裴德衍则也受到了很重的处分,铮伯可不希望看见裴德衍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见他几年时间,总算是有了成熟,他便也不再多说,转身骑马便离开了。

    裴德衍一个人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远处的村庄,村庄其实并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而已,其中的居民大多以羌族为主,汉族很少,不过他们身上穿着的服饰却跟汉族别无二致,显然,这些羌族归附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单从外表上看,根本就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这样的边境小村庄,自然也不会特别的富裕,看得出来,西夏人的游贼也不是为了钱来的,单纯就是为了试探和挑衅他们而已,想要让大宋背上第一枪的黑锅,这样西夏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讨伐大宋,裴德衍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即便心中怒火腾腾,可他却必须死命的按压住心中的愤怒,将刀收于鞘中,静待时机的到来。

    尸体的处理花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总共七十具尸体全部都做了墓,等埋葬好了他们,裴德衍就带着军队回到了天都城中,此时天都城中的知府和县令已经早早的站在府衙大堂之中等待着裴德衍了,一见裴德衍到了,立刻就问起了边境村庄的情况来。

    裴德衍一听这话,他本就在气头上,这话一说,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本来没有救回这些百姓,他心中就有些烦躁,现在这些自己看不起的人竟然还敢来问自己,这在裴德衍看来,就是在看他的笑话,所以他一脸恼怒的哼了一声,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人都死了,这让裴德衍自然就失去了底气,这个时候要是教训这两个老头子,到真是有些话说不出口了,所以干脆便坐回到了大堂的主位上,不再多言了。

    这两个老者见裴德衍的态度相比起前几日更加恶劣了起来,心中都是一头雾水,他们身为这西安州的父母官,问问当地百姓到底如何这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也是出于关心才会问的,怎么看裴德衍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呢,两位老者心里也是不解。

    一旁的将校此时走了进来,见自家将军又跟这两位文官闹了别扭,一个个都有些尴尬,经过几天的相处,这两个老头在他们的心目中并不能算是什么坏人,甚至在治理地方上,也称得上是尽心尽力的,对待他们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文人面对武人的傲气,可以说印象是大为改观的,而裴德衍则是他们的将军,更是兄弟一般的存在,夹在这两者之间,他们是真的很想一走了之的。

    可他们却不能一走了之,身为将校,除了要对裴德衍负责之外,本地的文官自然也有问责与他们的权利,毕竟死的那些人是西安州人,身为西安州知府,自然有权利知道他们的后果,所以在面对西安州知府的询问时,众人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也只能如实回答道:“禀告大人,被西夏游贼袭击的村庄,无一人生还,全数尽末,我们到晚了。“

    “唉,还是死了吗?“知府听到这番话,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本就对这次救援不太看好,他在这西安州呆了不下十年的时间,对于这些边境游贼行动的速度了若指掌,所以本就不抱太大的期望,只不过听见全军覆没的消息,知府老大人还是有些难过的,可除此之外,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了。

    至于一旁的县令则不同了,他的年龄虽然也已经很大了,甚至看上去比知府还要来的大,可是他来到西安州的时间却只有一年左右,在此之前的所有时间,他是一直呆在汴京做冷板凳的,所以并不清楚西安州的情况,一听人都死光了,顿时吓得人脸都白了,转而就对着坐在主位上的裴德衍说道:“人都死亡了,怪不得裴将军不说呢?原来是羞于启齿啊。“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整个大堂都彻底安静了,将校们看着这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县令,双眼之中都带着恐惧,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而那些年轻的将校们则是脸上泛起怒色,县令这番话虽是对着裴德衍说的,可又何尝不是对着他们说的呢,裴德衍就是这德顺军的天,他受辱便是自己受辱,所以很多人纷纷怒视着县令,可县令却毫无所觉,他此刻也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注意不到那些正在看着他的人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他真的是受够了,自己本是县令,这是阖府上下上万人的父母官,虽然不说官有多大,可走到哪里也是受人尊敬的,再说他自以为自己虽然不是什么绝代好官,可也绝对称得上是清官了,上任以来,从来没有贪污受贿,也从来没有苛刻百姓过,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点,起码在他自己看来,就已经十分不错了,可谁能想到这裴德衍刚来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给彻底踩在了脚下。

    当时县令其实就已经想要发火了,要不是面前的知府阻止,他是绝对不会这么默默无闻的直到如今的,他是文官,他是县令,他是朝廷认命的父母官,一个武人,也敢如此放肆!可为了西安州的安定,他忍了下来,就像知府大人所说的,只要他能保一方百姓太平,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忍的呢?!

    为此,县令选择了忍让,在这之后的数天里,也尽量不去府衙报道,以避免发生冲突,在他的信念中,自己之所以要忍让裴德衍,就是因为他能救西安州的百姓,而此刻,一个村子的人全数被游贼消灭,而这些德顺军的人竟然连一个游贼都没有抓到,连一个百姓都没有保护下来,县令心中最后软弱的理由也彻底消失不见,面对着裴德衍,此刻的县令是完全爆发了。

    而县令的这句话,则是一下子戳中了裴德衍的逆鳞,他看着眼前的县令,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站起身来一脚就把面前的桌案给踹翻在地,双眼直视眼前的县令,声音如同森罗地狱之中的恶鬼一般。

    “你个臭书生懂得了什么!羞于启齿?我是不想跟你这庸官图费口舌!“

    裴德衍激动的说道,话语之中都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癫狂,因为他心中隐约知道,这个县令说的话是对的,可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跟这些老学究的相处上做错了,所以他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脾气,旁边的将校们都惊呆了,有几个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要裴德衍冲下来,就一定要赶忙拉住他,不然要是让他把这县令给打起了,那可就真的完了。

    “我是庸官?那你是个什么东西!对于治下百姓无能无力的战败将军么?裴德衍,你个表子养的狗东西,本大人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你当你是谁啊,裴家的继承人吗?还是这秦凤地界上的土匪啊,对我等文人呼来喝去,不屑一顾,我等看在西安州百姓的面子上,这才不与你理会,你呢?你做到了吗?看着那些死掉的百姓,我问你,你做到了吗?啊!“

    将校们害怕的都快抖落起来了,这位大人倒好,根本就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对着裴德衍直接就开骂了,而且这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扎心窝子,一旁的将校们看着县令大人口沫横飞的样子,心想这是找死啊~~

    裴德衍被这么指着鼻子骂,只有在他还小的时候,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那位裴家家主那么骂过,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骂过他,现在竟然在这偏僻的西安州,一个小小的县令敢那么骂他,他心中最后的那丝对于死去百姓的愧疚和理智彻底被愤怒烧了个干净,几步下来,就准备抓着这老头的衣领,把他给打死完事儿。

    还好一旁的将校们早就注意到裴德衍的情绪在急剧恶化,一见裴德衍跳了下来,纪灵带头一众将校赶忙上前抱住了裴德衍,裴德衍的力气大的惊人,这十几个人抱着他,竟然还被他给拖着走,那县令见状,倒也不怵,一旁的州府大爷死命拉着他,他是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准备好死了,看着面孔狰狞的裴德衍,继续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你想打我是不是?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是不是!啊,裴德衍,裴老弟,我们不是你养的狗,听清楚了,我们不是狗,我们是官,跟你一样,你以为你带着军队来我们就会害怕,你以为你是百战百胜的将军我们就低人一等了?!

    结果呢,你一个人都没救回来不是吗?你骄傲什么呀,你瞧不起我们什么呀?你不跟我们也一样么?人死了朝我们发火,你亏不亏心,你幼不幼稚?还百战百胜的将军,我看就是吃不了亏的孩子,这里可不是汴京城,这里是秦风路,这里是大西北,可没有让你骄纵撒脾气的地方!“

    县令破口大骂,他这几天实在是受尽了委屈,想他当年好歹也是一介进士及第,也曾经风光过,可却没想到因为站错了队,却蹉跎了这大半辈子,等到终于有机会任职的时候,已经是风中残烛之年了。

    面对这样的遭遇和这样的人生,他依旧忍受了下来,因为在他的心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他的理想,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为的就是能够治理一方百姓,成全自己当初读书时,对自己的老师所立下的誓言,所以即便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翁了,在面对西北那严峻的气候时,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到了这里,扎根在了这里。

    这一路以来有多么的不容易,他全部都受了,有多少的委屈,他也不在乎了,他在这里兢兢业业,他在这里c心劳苦,这一切,他付出了多少,眼前这个少年又知道多少?

    是的,现在的西安州很穷,可是他来之前,西安州更穷,每年饿死的人多达数百人,这个州的人口可之后两万不到,一年饿死数百,那就是整村整村的饿死,而在他到来后的一年里,依靠着知府的全力支持,这个数字在今年控制在了一百人以下,为此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少年,又哪里知道过。

    一来就否定了自己的努力,现在人死了还一副自己没错我有错的样子,他又怎么忍得下去!

    他是没出息,可没出息不代表就可以被折辱!他好歹也是天都城的县令,他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这一点,容不得眼前的黄口小儿诋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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