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中,此时正是中午,赵昕坐在位子上正打算吃着中饭,可却迟迟没有动筷,甚至连手都没有伸上来,正襟危坐,看上去不像是在吃饭,而像是在训练坐姿似得,一旁的公公们见此形状,也是不敢多言,最近这几天太子爷的心情坏得很,谁要多说一句什么话,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已经有好几个人被送到了太医院里去救治了,他们可不想成为下一个,所以一个个紧闭牙关,什么也不说。

    等过了好一会儿,桌子上的菜都快要变凉了,一个太监打扮的公公这才走了进来,一路小步快跑,来到了赵昕的面前,低头垂眼着说道:“太子殿下,徐安、徐宁兄弟到了。”说完之后便躬身立在一旁。

    听到身旁太监的这句话,赵昕这具假人总算是有了点反应,转过头去看了眼那太监,心中已然有了些波动,对着那太监说道:“快请他们进来。”一边说着,赵昕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些许的笑容,看着大殿门外陡然出现的两个身影,赵昕笑着迎了上去。

    徐宁和徐安一进入大殿之中,便看见一衣着华贵之人向着他们走来,徐安和赵昕已然是老同学了,自然立刻笑着迎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喊着“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安儿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了。”

    赵昕见到自己的老同学也是满面的笑容,这笑容十分真挚,作为太子,他能拥有的朋友很少,而徐安则是其中最为亲密的那一个,虽然徐安很小,可是在赵昕心中,他却是十分的亲近,相处七年,犹如自己的弟弟一般,所以见到好久不见的徐安,赵昕也是难忍激动,抓着徐安便把他举了起来,嘴中还一边说道:“安儿,好久不见,最近可还过得好?”

    “过得好,过得好,在家里读书没有就不用起那么早了。”徐安笑着说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出自己这番话有什么不对,一旁的赵昕也没责怪徐安,他们两个人七年的感情,早已经是把对方的那点喜怒哀乐全给摸透了,自然知道徐安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在抱怨自己以前没有懒觉睡而已,所以他倒也不怪罪。

    此时徐宁也走了上来,面对赵昕,他自然不可能向徐安那样自在,所以他还是十分行礼如仪的说道:“太子殿下,草民徐安拜见殿下。”说完,徐宁便要跪下,一旁的赵昕见状,赶忙把徐安放到了地上,双手拉着徐宁便说道:“希贤,你是恩师之子,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徐宁却并没有直接起来,而是说道:“太子殿下,草民是民,殿下是君,君臣之礼不可废,安儿,快过来与兄长一同行礼!”这一句话,把旁边的徐安吓得不轻,可兄长之命,他也不得不听,一脸不情愿的向着徐宁身边走去,却被赵昕一把拉住,他一手拉住徐安,一边看着徐宁说道:“希贤兄,政党之争,乃是大人之事,何必算在一个小孩儿身上呢?”

    赵昕这句话显然是挑明了徐宁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了,徐宁知道,这次赵昕让徐安把自己带来,就是求自己来办事的,而自己身为保守派的一员,自然不可能帮着赵昕去攻击自己的同志们,所以徐宁才摆出了那么一副样子来,为的就是摆正两者之间的地位,用礼仪来规范自己的行为。

    这也是保守派的信念之一,认为人与人之间应该要有相应的礼仪,君对臣,臣对民,彼此之间必须要行礼如仪,国家才能正常运转,而从赵昕的回答中也能够看得出来,接受了新式思想的他并不喜欢那套古老的东西,他不喜欢别人跪着跟他说话,无论是自己的臣子,还是自己的百姓,他喜欢两个人坐着说话,这一点也可以从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中看出来。

    “君臣之事无关乎大人孩童,皆须遵守,殿下身为一国之储君,还是要尊礼才是。”徐宁低声说道,对于新学,徐宁并不反对,毕竟他自己的弟弟便是汴京大学的学生,可是从小学习四书五经,让他真的很难从儒家学说的那一套中走出来,而今赵昕又如此操之过急,徐宁作为一名学生,自然是紧随自己的同学之后,现在见到赵昕,当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了。

    看着徐宁固执的行礼,赵昕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这天下人等,为何就是有那么多喜欢抱着儒家不放的人呢?徐清是自己的老师,也是改革派的元老,怎么自己的长子却偏偏是一个喜欢旧学,秉持礼教的人呢?赵昕实在想不明白。

    “希贤兄,现在可以入座吃饭了吧。”看着徐宁站了起来,赵昕好笑的说道,两人年岁相仿,身份地位也差不多,可是思想却大相径庭,见徐宁坐到了自己安排的位置上,赵昕总算是松了口气,一旁的徐安见两人连吃个饭都要辩论一番不由说道:“大哥,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磕头的,你在家从不给父亲磕头,怎么到这儿来却是给赵昕哥哥不停地磕头呢,儒家讲天地君亲师,看来大哥您也没全学会么。”

    “你这小子!”徐宁原本装腔作势的挺好,被这小子一说,立时就破功了,一旁的赵昕见徐宁一副哇呀咧嘴的模样不由也笑出了声,他还以为徐宁是个真的保守派呢,原来是在自己的面前装出来的啊,他不由笑着对徐安说道:“看来你的这位哥哥是天地君亲师,独缺一味啊。”

    “那也比仁义礼智信,一个不要的好。”徐宁不服输的说道,他确实也不是很喜欢那套旧理学,觉得那是一套把人锁死的理论,是一套不让人去思考的理论,尤其是其中的三拜九叩,徐宁是最不喜欢的,待在徐清的身边久了,不知不觉间就会被影响,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再加上儒家学说本来就有一些lou dong,经过革新之后新的学说的几番攻歼自然就有些站不住脚了,尤其是在女人之中,三从四德这套东西,现如今已然是让不少女人排斥起了儒家学说,甚至有很多进步女青年直接就放言若是敢言儒家者,宁死不嫁,在这样的状态下,徐宁也真的很难坚持旧学之说。

    而之所以会在赵昕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也是因为他作为徐清的长子,在学院中地位崇高,乃是相当于学生会长一般的人物,称得上是意见领袖了,得知他要去面见太子,许多同学便纷纷给他写信,让他一定要据理力争,让太子知道保守派们的决心,正因为此他才会在刚刚跟赵昕面前表演出那么一副誓死追随理学的模样,就是为了交差而已,在他的心中,理学固然重要,可也得去腐存精之后才行,现如今的儒学,确实是不堪再继续使用喽。

    可是心里那么想,不代表徐宁被拆穿了之后就会那么说,他自小便性格高傲,即便是在徐清的面前,也是据理力争,从来没有妥协过,现在面对赵昕自然也是如此,而一旁的赵昕听到他这番话不由笑着说道:“新学不是扫除旧学所拥有的一切,仁义礼智信,当代之大学生哪一个没有?圣人之言,在行不在言,我等尊崇圣人,亦尊崇孔孟,只是儒家之学说,几经后人篡改曲解,如今才多有杂流窜于其中,现如今我之举动,正是希望能够各处弊端,致使天下万象更新,这对于儒家也是一件好事,希贤兄何必如此排斥我呢?”

    “说得好听,儒学自孔子以来,已存世上千年,虽有败类,但瑕不掩瑜,终归是好大于坏,而新学才只不过短短十年的时间而已,现如今殿下便想用十年之理论革新千年之文明,让天下人如何相信,新学必然要高于旧学呢?”徐宁不服气的说道,这也是他之所以会依旧坚信儒学的原因,就是他不敢相信一个只发展了十年的东西,怎么能够撬动千年文明的根基呢?

    “希贤,你这一点我并不同意,时间长就一定是好的么,如今革新时间尚且不足百年,可创造出来的财富,便是把中华前面所有朝代加起来都没有这十几年的时间创造的多,这一点难道你要否认么?试问,我中华大地上,什么时候没有了饿殍,什么时候没有了冻死之人,是现在!

    是这个只革新了十年的现在,这便是工业化的能力,你身为徐相之子,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么,如今之大宋,已不同与以往任何一个朝代了,我们面对的是全新的问题,环境问题,儒家能解决么?教育问题,儒家能解决么?越来越多的法律问题,儒家能解决么?在长江上造出一条桥来,儒家能解决么?怎么让城市不再变得那么拥堵,儒家能解决么?

    不能,一个都不能!这便是现实,那么经过儒家培养出来的官员,能解决城市之中这类问题么?也不能,把城市叫到他们的手上,他们依旧只会用那套愚民的手段去治理地方,那治理出来的人才能用来做工人么?不能,他们只能世世代代去做农民,永远出不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难道不是么?

    所以唯有革新,才能革除利弊,让专业的人去处理专业的事情,让懂水利的人去当水利工程师,让懂医的人去开办医馆,让知道怎么规划城市的人去设计城市,让懂怎么收税的人去管理朝廷财政,才能将天下重新塑造为一有机整体,而在这之中,大学生们的作用无疑是非常高的,而我大宋公立大学乃是大学中的少数,只占据两成左右,尽管质量甚高,学子也优秀出色,可奈何人数太少,每年毕业之人仅仅万余之众,依靠他们是断然不可能将我大宋继续往前推进的。

    而私立大学则不同,每年毕业人数多达八万人之多,若是能够给予他们经费,其中精英学子必然能有更多的机会成为朝廷栋梁,国家柱石,这便是我之所以会向私立大学拨款的道理,希贤兄难道不希望看到这天下更加国泰民安,国富民强么?“

    赵昕这一连串的分析对徐宁颇有触动,不过他自然也不会改变他自己的态度,有的时候,真理并不是越辩越明的,他们两个人早就有了自己所认知的道路,便不会被人轻易操控,唯有自己撞了南墙,才会知道到底是谁的错了,在徐宁的心中,赵昕的这番话固然有道理,可儒家在他的心中并非真的如此无用,而新学也没有像赵昕说的那样如同一剂千金方,服用之后便可以万病全消,徐宁一向不相信这些,在他的眼中,赵昕操之过急,而在赵昕的眼中,徐宁则是有些呆板,两个人说了几句之后便只顾着吃饭,不再说话了。

    一旁的徐安看着如此尴尬的场景,不由边吃边说道:“大哥,小弟认为,无论什么主义,什么方式,只要是对我大宋黎民百姓有利那便可以去做,何必要把这么多其他因素牵扯进来呢,太子哥哥想要给学校拨款,无论其出发点是什么,最终来说便是惠民而已,这样又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

    “你这小子,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啊?”徐宁听到这番话不由轻声训斥了一下徐安,不过他倒并没有生气,对自己这个弟弟,徐宁还是十分宠爱的,不过对于他在自己和赵昕这个外人之间竟然选择帮着这外人讲话,徐宁的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哥,我不是帮太子哥哥讲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我觉得这句话其中便含有治国不要一味思考过深含义的意思在,就像做饭,你做饭的时候会思考这条鱼的成长历程么?自然不会,那我们又何必把这件事和政治联系在一起呢,只要顺其自然便是了,不就对了么。”

    “小屁孩儿,你懂什么!赶紧吃饭,吃完还得回去写功课呢。”徐宁怒斥了一声,自己这个老弟,从小跟在赵昕的身边,定然是受了他不少的蛊惑,不然如今怎么开口便是新学革新之类的词呢,自己那老爹,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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