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终于找到了倾听者,话匣子就打开了,“谁说红楼的作者是曹雪芹了,从哪找到的依据?一个脂砚斋,身份都搞不明白,男女都没有定论,生活时代也闹不清楚,凭这人三两句评语,就断定有曹雪芹这个人了?那个胡适,纯粹就是牵强附会,自造证据,胡说八道!从民国到如今,多少人靠这个胡说八道吃饭?还什么大家,狗屁不通!我已经写出了一部专著,就是论述胡适之流胡说八道,其后那帮假文人为一己之私,牵强附会,无耻之极!

    红楼乃当时才子所作不假,然才子写白话,当时要被人骂,是不耻之举,故而隐去真名,就这么简单。从文笔、手法逐一分析,无非就那么几个人能写如此才情之文,但到底出自谁之手,恐怕就是个永远的谜了。与曹雪芹何干,又与脂砚斋何干?这么清楚的道理,那些文人们岂有不知之理?把简单之事搞如此复杂,其心可诛!

    再说其意义,当真便是反映明代之官宦生活?当真就胜过考古研究?我已经找到了八百余处与当时生活不符之谬误,可以说,臆造成份居多。

    然为何还有人奉之若神明?我观红楼不下十遍,唯一可圈可点者,叙事手法,节奏,独别于他国,独树一帜。自古文人捧之者,源于此耳!

    自己浸淫于文风而托以更高尚之借口,文人之臭,莫过于此!”

    徐洁听的稀里糊涂,刘万程父亲却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老李,你这专著一出,那可要闹十级地震哩!”

    老李就哈哈大笑,笑完了说:“文风尚且如此,其余岂不是更乱?所以我说,外面的世界乱的很,还是这里,方是一片净土!”

    看徐洁一脸迷茫地望着他,就冲她一笑说:“生活,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解法,你认为是乐趣的东西,我不见得认为好。反之亦如此。我在这里,学术上没有人与我争吵,也不用顾忌半辈子名声,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直率而随意,活的性情。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乐趣?这样的乐趣,外间的世界里,能有么?”

    刘万程却明白,这老李估计是在外面学问上和别人不一致,又怕在多数人维护的传统文学观念上动刀,引起众怒,坏了自己名声。可又时常忍不住心里的观念,实在活的压抑,这才跑到这里来,总算可以畅其所言。待有朝一日自己去了,把自己的观点一发,从此不计身后之毁誉了。

    可这些深刻的感悟,以徐洁的文化素养和理念,是体会不到的。

    当下就对徐洁说:“李伯伯的意思,是人活在世上,贵在自娱自乐。不去冒犯别人,损了别人的利益,又让自己生活的愉快,心里安逸,这就是快乐了。”

    老李就看一眼刘万程说:“你小子有如此感悟,孺子可教。只是,你滑头的很,这是在把我比作缩头乌龟吧?”

    刘万程急忙说:“李伯伯您别误会,我不敢有这样的隐喻,是您自己想多了。”

    老李就哼一声说:“明日都早起来,跟着我修行入定,你们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了。”

    第二日天放亮,刘万程和徐洁出窑洞,但见山下一片浓雾。

    那雾一直蔓延到窑洞前的平台上来,山下什么都看不见。

    昨夜老李和刘万程父亲把大窑洞让给他们俩住,两人去了东面的小窑洞。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起来,盘腿坐在平台上,下半身被浓雾包裹,宛若置身仙境。

    徐洁就问刘万程:“他们也不穿大衣,不冷吗?”

    刘万程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徐洁也去那平台上。

    徐洁要回窑里拿大衣,被刘万程硬拉回来,也如他们一般去平台上坐着。

    老李不睁眼,却扔两个蒲团给他们,便继续打坐。

    刘万程和徐洁将蒲团垫在身下,却都不会打坐。徐洁跟着礼仪司的刘经理练过形体操,身体还算柔软,勉强可以将双脚压在腿下。刘万程直接不行,干脆两腿交叉,来个军人坐姿坐下来。

    放眼望去,满山的大雾,远处云海一般,雾气翻腾。平台上没有风,坐下了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冷。

    刘万程便教徐洁打坐:“把意念集中在丹田,什么也不要想,感觉气流从鼻腔进来,一路走到丹田,再慢慢呼出,自然呼吸,全身放松,什么也不要想。”

    徐洁的好处就是听话,不问为什么,刘万程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置身于这云海之中,只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很快就忘掉了自我,仿佛躯体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灵魂,在这如水般的雾气里自由徜徉。

    慢慢地,徐洁就当真忘却了自己,她仿佛感到自己的躯体慢慢地离开地面,升入了天空。

    阳光渐渐从云海的远处散发出来,接着,一轮耀眼的红日喷薄而出,射出万丈光芒。

    周围的群山,渐渐显露出自己的头顶来,开始是黑越越的,慢慢地,就披上了霞光,一片金黄。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露出黄土高原下面纵横的沟壑。

    这不应该是站在平台上能够看到的景色,这应该比这平台要高许多,在飞机上看到的景色。但飞机上看到的景色,绝对没有这么清晰,没有这么波澜壮阔。

    徐洁一惊,睁开眼来,一抹金色的阳光,已经照耀在平台上。平台上的雾已经散去,山下的雾也已经稀薄,只在山脚边上,有一丝一缕的痕迹。

    其余三个人早已经起来,站在窑洞跟前看着她。

    待她醒来,老李才对刘万程父亲说:“你这媳妇有慧根啊。心地越是简单纯洁的人,才越容易入定。我已经好久没有入定了,你多久了?”

    刘万程父亲惭愧说:“额一年能入定一次就知足哩。万程第一次领这娃回来,额就看她生的不凡,果然有仙根,一次就入定咧。”

    刘万程给徐洁拿了大衣来披在身上,徐洁却没有感觉到冷。

    老李就问刘万程:“感觉如何啊?”

    刘万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冷。”

    老李就“噫”了一声说:“凡夫俗子,难入正途。你看你夫人,整整坐了一个多小时。”

    徐洁就吃一惊说:“啊?我坐了一个小时?可我就感觉坐了一会儿,也就十来分钟啊?”

    老李问她:“感觉如何?”

    徐洁想想说:“太舒服了,就跟在天上飞一样!”

    老李就叹息一声说:“知道吗孩子?你这种感觉,是好多人一生都在追求的,你慧根不浅啊!”

    徐洁就迷惑地看着老李问:“李伯伯,啥意思啊?”

    老李说:“你比我们所有人都适合修行。若当真在这山里修行下去,功德无量,必能修成正果。”

    刘万程就拉着徐洁进窑洞说:“你别听李伯伯瞎说,他的思想太深邃,咱们凡夫俗子,听不明白的。”

    老李看着小两口进窑洞,就对刘万程父亲说:“看着没,他急了,怕我把他媳妇拐跑了。”

    刘万程父亲却面色凝重说:“她已经感觉到那个境界了,说不定真要跑到这里来修行。额就不该带她来!”

    小两口在屋里弄些早饭大家吃了,刘万程父亲把给老李的东西留下。老李又弄了些干蘑让他带给别人。

    收拾垛篓的时候,老李就说:“你可以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空手去寻他们,让他们自己过来去。”

    刘万程父亲说:“额怕你忍不住嘴馋,把额带的东西都吃咧。”

    老李就嘟囔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世上啊,最难得的,就是信任。”

    刘万程父亲说:“额信任你,你的嘴不见得信任你。”

    两个人对付几句,还是父亲在前,徐洁在中间,刘万程在后面,一起告辞了老李,再去下一个修行者隐居的地方。

    有了凌晨的那个感受之后,徐洁一天的心情竟然说不出来的开朗,话也多起来,走路快了不少。最让她感觉不一样的,却是大脑的理解能力和反应速度,好像比以前快了许多,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像是豁然开朗,又好像是突然耳聪目明起来的感觉。

    边走路她就边思考那个感觉,和刘万程讨论那个感觉是怎么来的。

    刘万程只是听父亲说过入定的感觉,自己从来也没入定过。可是,他隐隐觉得不妥。按父亲自己说的,一年才能入定一次,这就吸引得父亲再也离不开这大山。要是徐洁这么容易就入定,那她还不和父亲一样,甚至变得比父亲还邪乎啊!

    父亲当然明白入定的魔力,这是一种令人欲罢不能,说不出的感觉。那些隐者,之所以在这无人居住的荒山里留恋,大多都是有过这种经历,再也舍不得离开。离开这里,便再也没有如此安宁的,入定的环境了。

    一路往前去,父亲听着小两口讨论徐洁的感受。刘万程明显是不想让徐洁明白是怎么回事,故意胡说八道,胡乱解释,识图把徐洁从对那个感受的回忆里给拖出来。他就暗叹一口气,这种感觉只要有了,就似乎是有了超脱凡人的觉悟,捣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这一次他们从老李那里出来,走过一个山谷。半个小时左右,前面赫然出现一块不大的平地。平地上有开垦的痕迹,还有些田里,则种着小麦,已经被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雪覆盖在下面。只在地头有阳光的地方,雪融化了一些,露出些深绿色的麦苗来。

    在平地不远的山坡上,有些洋槐树散乱地分布着。在洋槐树中间,有两间石屋。这屋子的屋顶,都是用片状的石头垒就,远处看,从上到下泛着青白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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