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激动的身影就和油灯里的闪烁的火苗一样,在过昏暗中发光发亮,小豆芽的身体牢牢抓住木桩子,恨不能掰开虽牢头同去。

    “好了,已经走了!勿要再这般吵闹了,老夫向来喜欢清静!”

    突兀的话让林曜跳了起来,尤其还是来自身后,林曜汗毛竖立,转过身子。

    小身板贴在木头桩上怎么也不肯挪动半步。

    “谁?谁在那儿?”

    林曜抱着木头桩子,恨不能牢头此时能在自己身侧,有个大棒也好防身。

    他紧紧的盯着墙脚,除了昏暗就是一阵阵奚落奚落的声音。

    然后,林曜就又听到那苍老的声音。

    “怎么,你这种小子也怕神灵?”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怎么不怕!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我的牢房?”

    林曜将身子又向右侧移了移,这样便是长长的对角线了,是他能做到的最远距离。

    “鹊巢鸠占的是你,却是抢了老夫的话,你小子倒是机灵!”

    随着话语,墙脚的人影微微挪移出来,蓬头污垢的头发遮着脸颊,一双枯燥的手上全是松软的皮质,显然年龄大了,扶着墙脚摇摇欲坠站不稳脚跟。

    林曜未敢先动,而是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实在是随着老头的每一步移动,他都能深深的感受到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有多久没有洗澡了?

    见到林曜小小的动作,老头也未曾不喜,而是十分宽慰道:“无妨,过些时日你就同老夫一样臭味相投了。”

    油灯虽然微弱,可林曜还是终究能看出这是个人来,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看着露出苍白且蜡黄笑容的老头,林曜摇了摇头。

    “老人家,你又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老头看着林曜警惕的模样,摸着黑不拉几的胡子,笑道:“你觉得呢,哦对了,你看老夫像不像一个好人?”

    “我看着不像!”

    “为何?”

    “因为没有人会这么问,只有坏人才会说自己是好人。”

    林曜抬着脖子,很有考究的说道。

    “哈哈,对极对极,!”这满脸络腮胡子的老人拍打着前面,笑得抽搐肚子,看看林曜,又摇着头直直叹息!

    “慧眼识珠,慧眼识珠呀!”

    “那是自然,小子我这双眼睛贼亮,谁是忠谁奸一看一个准!”

    林曜拍着胸脯,十分自得。

    “既然你有这么一双眼力,怎么也同老夫这个愚夫一样,被关进这大狱之中!”

    “那是,那是因为防不胜防,被打了闷棍了!”

    林曜瞧见被不信任,急急辩解道,又摸了摸额头上还鼓鼓的包,撇着嘴十分不开心,又捏了捏拳头道。

    “哼,迟早有一天我要他们还回来!”

    “哦?你居然还想着出去,不错不错,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曜懒得再看眼前说风凉话的老头,实在是太过可怜,又太过年老,不然他可能理都不理。

    “你还没说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林曜依旧提防着,万一是个杀人狂魔什么的,林曜不觉得同他在一个牢房中不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万一兽性大发怎么办?

    若是个盗贼就好了,至少他也算是半个窃贼吧,窃贼总是比杀人狂魔有人性吧!

    “呵呵,你以为能进来这里的都是什么?”

    老头不屑道,他看着林曜瘦小稚嫩的脸颊,反倒是十分好奇:“老夫倒是不解,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是如何得罪堂堂知府的?”

    老头仰着脖子,上下打量,看不出丝毫不同来,摇摇头道:“知府的心胸是越来越窄小了么?连你这样的都能关进来,想来知府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林曜也不知老头是夸他还是贬低,反正身上别扭,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字眼,呆呆的问道:“难道你也是得罪了知府?”

    肮脏的老头把袖子一甩,背着双手举头望明月道:“不错,老夫不是得罪,而是要治罪,奈何官官相护,阴险狡诈,老夫万万没想到他李延竟然敢这样对待老夫,完全是目无王法,欺君罔上之小人!”

    “反正不就是锒铛入狱吗,何必说的那么大义炳然……”

    林曜坐在木桩子旁,抬头看着要把头仰到屋顶上的老头,低声喃呢。

    “你,你!”

    肮脏的老头憋红了脸颊,因为太黑或是太久没有洗脸了,以至于林曜只能看到似是一团的红碳,鼻孔中冒着青烟。

    “老夫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治下安康,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时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真是气煞老夫,气煞老夫!

    为何要这般妄言,倘若你知道老夫是谁,倘若你出去问问老夫的名讳,你就不敢再这般大话闪了舌头!”

    林曜看着肮脏老头来来回回渡步,每一步都跨得很大,若不是牢房小,说不得就跑来跑去了。

    林曜手中揪了根稻草,折来折去,心不在焉道:“这坐牢还要看年龄么,管你身前身后名,最后不还是殊途同归吗?

    现在,此时,此刻,你我是平等的,我也想清静清静,劳烦您……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林曜闪了闪大眼睛,问道。

    见老头没有任何反应,林曜看了看自个的衣裳又嗅了嗅鼻子,酸臭酸臭味道显然是来自老头的,便道:“反正咱井水不犯河水,等明天过了咋就分道扬镳了,今夜就凑合凑合吧!”

    “分道扬镳?”

    老头冷笑一声,对于林曜做着嘘声的手势很是干脆的无事,又道:“你小子是做梦没做醒还是本来脑袋瓜就坏的,这牢房能活着出去的老夫还没见着呢!”

    “是吗?”林曜不可置否的抬了抬鼻孔,十分豪气道:“放心,我上边有人!”

    “你该不会说是那个什么师爷吧?”

    “哦?怎么,难道不行吗?”林曜目光闪烁,凌磨两可之间充满得意。

    老头看着傻子似的看着林曜,又指着自己的鼻孔,凑近了脸颊好让林曜看的清楚些,直愣愣的问道:“那你可知道老夫身居何位?”

    林曜扭过头,那酸臭的如陈年裹脚的老太太一般,赶忙连连摇头,十分肯定道:“不知不知!”

    “我堂堂正七品的县令尚且如此,你觉得你那师爷能救得了你?勿要做梦了!”

    老头对于师爷一职满脸的不屑,又十分腼腆的笑道:“来来来,我同你说说我的事迹,留不给后人听,终究便宜你这小子了。”

    林曜赶忙把头摇的拨浪鼓,连连摆手,奈何老头就跟吃了秤砣一般,不管不顾,就渡着步子在昏暗的牢房中徘徊,随之而来的不是什么动听的故事,而是散发着让林曜晕厥的恶臭。

    即便捂着鼻子用嘴巴呼吸,林曜的眼泪依旧止不住流,双眼无神不说,颓废的蜷缩着身子如吃了药的蟑螂似的,还好,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昏迷过去。

    “老夫从从乾隆十一年为进士,到如今,不敢说居功至伟,倒也兢兢业业,为民平冤昭雪,断案虽不如唐时狄公,却也无任何冤案,错案……

    地方小吏实为蛀虫,欺上瞒下居多,老夫从不说谎,我那衙门至老夫上任以来通通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和麦田的水稻一般,止不住这贪……”

    老头看着捂着耳朵的林曜也不气馁,倒是越说越有滋味,即便林曜艰难的从牢房一头爬到另一头,他都会用那洪亮的声音来洗涤的。

    “唉,可惜呐,老夫终究还是知晓了一事,才落得这般下场!皇恩浩荡,老夫死不足惜,只愿上天有好生之德,终有一日皇上能将知府李延那小人千刀万剐!”

    “难道不觉得残忍吗?有违人道呐!”林曜微微叹,终究是说了一句。

    “呵,残忍?白花花的漕运银子进了他们自个兜里,就是诛杀九族都不为过!

    你去问问杭州百姓觉得残不残忍,那可是他们的血汗钱,本是交给国家的,却是被两个贪官私吞了下去!”

    “是,是该杀!”林曜赶紧点了点头,若是再说的晚些,这老头恐怕将他先杀了,看着黑沉沉的眼眸,林曜很是识趣,又十分关心的问道:“当您知道他们贪污漕运银,那您老人家是怎么处理的呢?”

    林曜此时就像一位镜头前的记着似的,把手上折断了的稻草举了上去,肮脏的老头十分光荣的挺着脑袋凑近镜头前,骄傲的抬起头颅,至于脸颊……

    (因为真的是太过于肮脏了,已经分辨不出什么容颜)

    “老夫自有妙计!

    漕运银最通便的便是通过水运经大运河运往京城,交由户部,但那知府李延却是说押送银子的船漏了水,只能走陆运。

    明明水运既快捷又方便,重要的是还较为安全,而陆运,不说破费周折,而且近来倭寇横行,若是出了岔子,朝廷又毫无办法。

    老夫便将运粮食的船暂借知府李延,那成想定是坏了他的好事,竟是按了一个玩忽职守罪将老夫关在此处已是三个多月之久。”

    “原来如此!”林曜盯着老头身上发霉的衣裳,又盯着他杂乱的头发,无奈摇头。

    “三个月不洗脸不洗澡的,也不知生了虱子没!”

    林曜嘟囔着,瞅着老头探过来的脑袋,赶忙又艰难的爬行,要离得远远的,身上有虫子可是贼难受的。

    “老夫知道你躲我,可为何要爬行?”

    肮脏的老头看着林曜这般奇怪的行为,终于问了出来。

    林曜眼皮一翻,道:“你难道不知气体是往上飘的吗?若是可能,我想在这挖个坑,或许更能缓解缓解你身上的气味!”

    老头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又道:“久闻而不知其臭,久闻而不知其香,终究你会习惯的!”

    换来的是林曜一阵阵呕吐,猪肝的脸色铁青,最怕的便是潜默移化,想想自个什么时候身上臭不可闻,不以为耻,反倒是洋洋得意,林曜想撞墙。

    “堂堂知县大人,为民这般忍辱负重,身受牢狱之灾,小子我倾慕不已,放心好了,待我明日出去后,会将您的事迹撰写成书,专发到您的治下,让百姓都知晓您的丰功伟绩,说不得他们会举着旗帜来救您的!”

    “真的吗?”

    “真的!”

    “好,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看着迎来的那双黑乎乎的手掌,林曜忍着鸡皮疙瘩,闭上眼睛就当被驴踢了,微碰一下立马收回手来,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肮脏的老头欢笑的和范中进举似的,林曜撇了撇嘴,刚刚还说谁都出不去呢,此时却是已经考虑的比自己还遥远。

    不知为何,看着老头这般愉悦,林曜对其身上滚滚而来的恶臭也不在那么讨厌了,难道这便是同化吗?

    “哦,对了,还不知知县大人的治下再何处呐?”

    林曜趴在冰凉的地上,脸颊的一侧贴在地面,懒洋洋的问道,既然已经装了,就装全套的,务不能让老头看出破绽。

    “清河县。”

    “清河县?”

    看着老头抬起的头颅,一定是为此县而骄傲吧,林曜偷偷一笑,不过为何有些隐隐的熟悉呢?

    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林曜伸出大拇哥道:“清河县,听说过!那儿的百姓都对知县大人感恩戴德呢,提起知县大人,就是三岁小孩儿都竖大拇哥呢!

    放心好了,他们若是知道您这位父母官身陷牢狱,一定前呼后拥的来救您的!”

    昏暗的牢房中,一盏残破的油灯又如何能知晓两人的话语,不过是扭动着苗苗身姿,照亮两人的美,除此之外,就是多添一点温暖罢了。

    肮脏的老头流着清泉的泪花,或许对他来说,此处最能撬动他的便是那遥遥无期却历历在目治下的百姓。

    “知县大人怎的哭了?”林曜不懂风情的戳破。

    肮脏老头擦了擦眼泪,只是脸上更加花了,红了。

    林曜也未曾再去戳破,或许这样的才是淳朴,返璞归真吧。

    “老夫只是一时想起我那女儿了,差不多同你这般大吧!”

    林曜瞧着肮脏老头那般怜爱的瞧着他,十分同情,便安慰道:“放心好了,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那是!”

    老头语气从未这般肯定,他扬起头颅道。

    “我蓝海的女儿是懂得深明大义的!”

    说完瞅了瞅地上躺尸的林曜,眼神中是万分的差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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