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触到我的一瞬间,我的脑中“嗡”的一声闷响,只觉得身体中所有的血液都朝着一个方向奔流而去——那是我与他相握的手指的方向,是他所在的方向。

    有一个声音,隐隐地、哀哀地对我说:“美意,别去,不要去。”

    我在心中奋力挣扎了一下,但那个声音,迅速被淹没了。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洁净的额头上那枚紫色的翅膀就近在眼前,恍惚间,那翅膀仿佛要翩然而起,召唤着我与它同去。

    “尊上,这小姑娘的心中正天人交战、不可开交,啧啧,”僵尸猫冷冷出声:“你若能体会她万一,就不会如此勉力了。”

    “我若不勉力,待她落入……”说到这儿,紫袍人轻轻喘口气,继续道:“落入那人手中,那岂不是要翻天吗?”

    我痴痴望着紫袍人额上的翅膀,听得到他们一人一猫在对话,但那话语如同流水,缓缓趟过我耳边,渐去渐远。

    “来吧,美意。”紫袍人一边说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走。

    “好……的。”我不再挣扎,随着他。耳边似乎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

    紫袍人引我来到花树下。

    满眼皆是粉紫色的花朵,迎风绽放,娇艳无双!

    这花与那圣星堡的蔷薇花颇有不同,朵朵怒放,开到盛极,有一种泼辣辣的狰狞之气。

    紫袍人提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指轻轻覆在一朵花上。手指触及花瓣的一瞬间,天地之间仿佛突然开启了一扇门,我听到门后有熟悉的笑声,我迫不及待将那门推得更开些,突然一群人嬉笑着围了上来!

    哥哥!画海!寄城!忘言!还有落英、风间,远望去,空中有翅膀飞舞,原来是小呢他们也在赶来。大家脸上尽是笑意,围着我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我心中喜不自禁,欢喜无限,只觉得被一种乐融融、暖洋洋的气息包裹着,身子轻柔得似乎要飘起来——找什么圣物,争什么王位,就这样时光停驻,永远相亲相爱下去,多好……

    手指一动,眼前一变,哥哥他们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仍是粉紫花朵,如烟霞一片。

    原来是紫袍人将我的手拿离了花朵。我愣愣盯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花朵,说不出话来。

    “这朵?”紫袍人轻声问我,指着不同于刚才的另一朵花。

    “嗯。”我一边说一边不等他拿起我的手,自己就将手指触了上去。

    我忽一下就跌入了一个……梦境。是的,是一个梦境。我在沉睡的那些年里无数次做过的一个梦,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确切说,是一个人的背影。那个编着两条辫子的、衣衫被风吹得鼓起来的那个女子的清秀的背影。

    这一刻,那背影离我如此之近,我伸出手去,分明已碰到她后背单薄的衣衫,我甚至已经看到了她洁白小巧的耳朵边沿一圈细细的绒毛……你到底是谁,这一次,你一定会转过头来,让我看清……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激动,手指哆嗦的厉害。

    “你喜欢吗?那这一朵呢,你要不要……”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一切,我又跌回花树下,是紫袍人在殷殷相问。

    “要。”我心中一片空落,举起手,简单应答,随便一朵花就盖了上去。

    一阵无边黑暗。想要抬起头来,打破这黑暗,却被一只手轻轻按进更深的黑暗里,耳边听得一声轻轻叹息,紧接着就是一个又模糊又悦耳的声音——不知怎的,那声音听在耳中,竟让我的心漏跳了两拍,我体会到一种非常紧张又非常甜蜜的滋味。

    只听那声音道:“终于……终于可以揽你在怀里……你……你跟我一样欢喜吗?”

    那声音微颤,语气中透着羞涩和难以言述的甜蜜。说着话,那只手轻轻在我头发上摩挲,我的头皮感触到他轻颤的手指——原来,我是埋身在一个人的怀里!

    这——人——是——谁——

    声音如此悦耳,却又如此模糊;他心中欢喜,我……我也是从未有过的心慌甜蜜……陌生的、令人惴惴不安却又无限向往的感觉啊……

    我奋力从那人的怀中挣脱出来,抬起头,我一定要看看这人是谁!

    “还是试试这一朵吧……”有人说着话,就直接提起了我的手指。

    我去!

    “你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情境对我很重要啊!”我对着那提起我手指之人崩溃大叫:“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了,我马上就能知道那人是谁了!你……你……”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抓我面前的花朵,但,一朵朵,根本长得一个样,根本无法辨别出刚才我碰触的是那一朵!

    “唉……”紫袍人悲哀地看着我,不急不缓地说:“为什么非要知道那人是谁?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总是想知道太多。”

    “尊上,你这又是何苦呢,”僵尸猫冷然道:“诱惑她,却又不给她答案。不过,你一向如此,所以千万年来,你没有一个朋友。”

    “朋友?笑话!”紫袍人轻声啐道:“向来是天下人负我,何尝见我负天下人?你们说的‘朋友’,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物种,亦不需要。”

    “所以你被打发到这别院中来,数千年只是守着我这只僵死的猫,度日如年……”僵尸猫不肯放过他,继续冷冷呛声道。

    “你——”紫袍人面上紫光闪过,额头那枚翅膀紫气大盛、振翅欲飞。

    僵尸猫倒也识趣,闭嘴不言,溜到一边去了。

    “我不是没有朋友,我只是……比较念旧。”紫袍人见那僵尸猫服软,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还想让我试那一朵?”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紫袍人说。紫气渐渐从他脸上隐去。

    他一言不发,牵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指轻轻放在一朵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的花上。

    我骤然凌空而上,耳边烈风劲吹。我穿了一件金色的长袍,风卷起我的头发和衣袂。目之所及,万物更新,江山如画,无边无际!

    我俯身细看,那江山之间,人烟稠密、熙熙攘攘;飞禽走兽、勃勃生机,一派生生不息、繁华盛景的图卷。

    我正看得饶有趣味,突然两只巨手从天幕上伸摊下来,将那生命万物、天地盛景轻轻卷起,如同卷起一副画卷。

    画卷卷好,那双巨手将画卷打横,托到了我的面前。

    竟然将这天上人间、万里江山的画卷托到了我面前!

    我唬了一跳!我亲眼看着自己面有惶恐之色,连连摆手,向后退着。

    给我?万万不可!这天下可是天下人、天下诸族的天下,怎能为我一人私藏?

    那双巨手静静托着画卷,不肯撤回。

    天哪,我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心动了。一想到天下江山为我所有,就止不住的心怀汹涌、激荡难平。我甚至看到我的手都渐渐的攥了起来。

    “美意,你动心了。怎样,到得巅峰,是否一切都值得?”有人在我耳边淡淡问道。

    我心中一惊,挺直了脊背。曾经有一个人在我耳边问过同样的问题,那人问的是:“怎样?到得巅峰,个中滋味,是否已可报偿一切?”

    那人在吞噬了我的蓝龙之后说的一句话,一字一句,烙在我心,我记得清清楚楚!

    蓝龙已借着绿毛怪重生,但,我知道,曾经的那条蓝龙,再也回不来了。一念及此,我心中大恸,霎时清醒过来!

    “你那句话真是多余,她心冷了。”僵尸猫冷笑一声道。

    “唉,就你话多。”紫袍人厌倦道。话音落下,就见他闲闲伸出洁白的手指,朝那僵尸猫一指,僵尸猫一怔之下,逃窜不及,就地一滚,幻化成一朵粉紫色的花。

    紫袍人指着那花朵,又是轻轻一扬,朝着我的方向,轻声道:“去吧。”

    花朵徐徐朝我抛了过来。

    “喂——”我一边闪躲一边急着说:“干嘛啊,干嘛啊……我可不要这僵尸猫……又是吃脑又是挖心……我真的不要啊……你自己留着添堵吧……哎呦!别呀……”

    有用吗?没用。任我百般躲闪拒绝,那朵僵尸猫幻化成的粉紫色花还是像长了眼睛一样,擦着我的脸颊,堪堪卡在了我的鬓边。

    “衬你那一头乱糟糟的长卷发,倒也不赖。”紫袍人淡淡道。

    我伸手就要去把它拽下来——

    “美意,”紫袍人朝我扬着手,唤我的名字,眼里满有哀伤,那样子竟让人不忍心拒绝,再说,我的手不知怎的,这会儿根本就抬不起来了。

    “美意,你听我说。”紫袍人继续道:“并蒂紫云霞,哦,他不肯再让我这样唤他,那就紫云霞吧……”

    “痛快点,就叫它紫霞吧!”我不耐烦他这般沉住气的啰嗦,一口打断他。

    “也好,反正他已经是你的猫了。”紫袍人倒也好说话。

    “据紫霞说,他被我埋在紫树下,降在阴间的时候,极为凶猛厉害,胃口也好得惊人,数天功夫就将那些小鬼喽啰的脑子都挖来吃了,心呢,他倒是不吃的,只是挖出来研究研究,谁都挡不住。他吃多了小鬼,自己不知怎么有一天也变成僵尸了,什么都好,就是眼珠子动不动就往外掉……而且,奇怪的是,明明死的时候是一个头,从土里爬出来的时候,怎么就变成两个头了,不知谁把他脑袋给劈开了,问了也不说……”紫袍人道。

    “能别说了吗,我不想听。”我皱着眉头打断他,只觉得鬓角的那朵花在嘿嘿冷笑。

    “重点来了,”紫袍人继续淡淡道:“那阴间司簿对他又怕又恨,花大代价得了一个咒语,落咒在他身上:当他的眼珠掉出来的时候,谁给他安回去,他就会追随谁,而那人就能够主宰他,让他顺服,为己所用。那司簿本意是要掌控住他,没料到……”

    “没料到你抢先把眼珠子给他安了回去。”我白了紫袍人一眼。

    “废话,他是我的猫啊。”紫袍人也半忧半嗔地白了我一眼。

    “哎呀!”我突然大叫一声,这可怎么得了,刚才不就是我亲自、亲手把它那两颗眼珠安回它的眼眶里去的吗?!

    我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让我随身携带一只僵尸猫,还得给他找脑子吃、挖心给他做研究……我有病吧!

    “使得。”紫袍人淡淡却笃定道:“你那一行人中,有居心叵测之人,隐藏极深,只有紫霞能识别出来,因为,他拥有一流的读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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