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云扶将文明棍儿在手里掂了掂,“那我现在就进去~”

    夏之时方才亲眼看见过云扶将那文明棍儿里抽出了开刃的西洋剑来,发狠地劈砍捆着封百里的麻绳,夏之时此时看着云扶手里的文明棍儿就有些担心。

    云扶起身走向郑雪怀的办公室门,夏之时却赶紧上前来,横身又拦住。

    “商小姐,这根手杖,卑职可否替商小姐保存?”

    云扶乐了,抬眸睨着夏之时,“夏副官,你又怕什么?就算我这里的机关被你看透了,可是就凭你和郑督办的身手,又有这么些全副武装的卫兵,你们还怕我这一根棍子不成?”

    夏之时也有些灰头土脸。

    可是他还是不敢疏忽。

    原因很简单,他知道这位商小姐在他长官心中的分量。别人是没机会带着利刃靠近他长官,可是这位商小姐除外。

    甚至——他亲眼看到的景况是,他长官对这位商小姐带着一股近乎殉道士的执着。那是一种夏之时无法了解的执念。

    夏之时都担心,因为封百里这件事,他的长官为了能让这位商小姐出气,不但不会躲开商小姐的利刃,甚至甘愿主动挺身而就的……

    “商小姐说笑了,这不是怕,是规矩。再说着规矩也不是郑督办定的,是大帅当年就定下的——所有人进西洋楼,都不准带武器的。您这棍子里头藏的是利刃,也在被禁之列。”

    云扶“嘁”的一声笑开,眼角夹着夏之时,“夏副官,真是好样的。眼力好,更是懂规矩。你们郑督办有你这样的副官,真是三生有幸。”

    夏之时知道这是云扶故意讽刺他呢,他也只有忍了,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云扶轻笑一声,竟也没坚持,就松了手。

    文明棍儿落进夏之时的掌中,云扶戴着小羊皮手套的手,故意在他掌心里挠了挠,“夏副官,我这宝贝儿就交给你了,你可得替我看好喽。”

    云扶这猫儿样的眼神,夏之时之前领教过。这样的场合又被云扶这么盯着,夏之时直觉想往后退。

    云扶却不搭理他了,亮笑一声收回手,径直朝郑雪怀的办公室去了。

    直到目送云扶的身影没入办公室的门,夏之时才松一口气。

    垂眸看掌中的文明棍儿。

    他回忆着之前云扶使用它的模样,两手左右用力,想将那文明棍儿给分开,从中抽出利刃来。

    孰料,他这错手一分,竟然纹丝未动!

    他有些不敢置信,又加足了力气试了试。

    他以为,那商小姐终究是个女子,手上就算有把子力气,又能又多大呢?他这般使了十成的气力,必定应该能抽得开了。

    ——却还是失算了,那文明棍儿依旧纹丝未动。

    夏之时心下咯噔一声,急忙将那文明棍儿带到窗口,借着光线明亮处,再定睛仔细地去看……

    看罢,他懊恼地将文明棍儿放了下来,在半空里甩了一记。

    他上当了!

    文明棍儿是文明棍儿,却压根儿就不是云扶之前用过、能抽出利刃来的那一根!眼前这根,就是棍儿,实打实的、实心的棍儿。

    怪不得她没坚持,就那么笑笑地盯着他,然后松了手呢!

    她的眼里,全都是对他的嘲笑啊!

    夏之时哪里知道,云扶身上是有武器。可是云扶的武器,何时只是只依靠这一根棍儿了?

    云扶推门走进郑雪怀的办公室,继而用自己的身子将门给靠回去。

    直到听见门锁“哒”的一声响。

    郑雪怀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的谨肃。

    眼前的男子,真的是像雪一样的人物啊。

    雪很柔,从不像是冰那么硬。而且雪花从天而降之时,姿态曼妙,是真的很美啊。

    可是——这也从不能更改了雪本身的属性。

    它是冷的,足以冻凝了血液,冻死人的冷啊!

    云扶眯眼凝着郑雪怀,“难得你今儿会为了我,停了所有的公事和会见。小雪,从我回来到现在,你肯这样对我,还是第一次啊。”

    云扶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摇曳腰身,姿态曼妙地走过去。

    一直走到办公桌前,与郑雪怀就隔着一张桌子。

    “小雪你告诉我,今天为什么那么特别?难道是从前你都对我不够好,就今儿才想要对我特别地好?”

    从小一起长大,郑雪怀年长八岁,他自恃是从小就能看透云扶一举一动的。

    在靳佩弦那个傻小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她当面冲突,吵完了打,打完了又吵的,他却知道如何接得住她的脾气。

    他知道该怎么化解她的怒气,他知道如何哄她笑。

    所以他更知道,她今儿这样含笑而来,不是气消了;正相反,她对他的怒气,已是到了极致!

    郑雪怀深吸一口气,抬眸紧紧凝住云扶。

    从齿缝里冷冷挤出几个字,“……封百里敢玷辱你,他就该死!”

    这样的郑雪怀,云扶也是觉得陌生的。

    她习惯了他的温文尔雅,他的巧舌如簧。

    云扶做好了准备,听他对她温情款款的倾诉。

    可是他这次,却没有。

    他几乎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他阴冷的本相。

    云扶深吸一口气,不能说不意外。

    云扶掠开意外,抱着手臂笑了起来,“他碰的是我,所以他是不是该死,唯一有发言权的是我吧?”

    “如果我是不愿意的,那可以认定他伤害了我,从法理上他就应该受到惩处;可如果……”云扶妙眸一转,露出猫儿一样的妩媚和狡黠,“要是我愿意的呢?”

    “那就变成了他情我愿,关别人什么事儿啊?”云扶猛地将郑雪怀桌上的一篮子文件掀翻,“就算你是获鹿省督办,又关你什么事儿?”

    掀翻的文件,洋洋洒洒在半空中,如巨大的白色的蝶,一片一片,缓缓地,翩然落地。

    就像云朵从半空跌落,化作了雪片子,跌落尘埃。

    那些巨大的白色蝶,却半点都未惊扰了两个人的四目胶着。

    云扶是被怒火支撑,而郑雪怀则是震惊中夹着阴冷的狂怒。

    “小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愿意的?”

    云扶叹了口气,冷笑着点头,“对啊,我就是自己愿意的。我被劫了,命都快没了,被剥光了跟封百里绑在一起……他们要的,就是我跟封百里成了好事儿。我要是敢不从,你以为他们不会亲身上阵么?”

    “既然如此,与其我是要被他们占了清白去,我为什么不更主动选择封百里去?”

    云扶面上笑意未改,眼底却拢上怆痛来,冷笑着凝注郑雪怀。

    “口口声声曾经说过为了我肯做一切的人,在我出了事之后,只知道去给帮我的人动刑,却事实上一捉不到绑匪,二对那设计陷害我的人无能为力!”

    郑雪怀狠狠一震。

    云扶面上却是笑意更深,“便是你这样儿的,又凭什么还有资格说什么是为了我而对封百里军法从事?”

    “郑督办,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你的谁?你这一顿鞭子算是彻底抽断了我对你的希望,以及咱们两个这些年的情分去!”

    云扶说着,从衣兜里挑出一方帕子。

    那帕子是戏台上用的,淡绿的,绣着大红花儿。那俗艳的颜色,却曾经浓墨重彩地在云扶的记忆里留下一个珍贵的片段。

    那是她初进大帅府,被靳佩弦摇下枣儿来砸肿了额头,兼之被尺蠖给爬过之后,正遇见刚从戏台上下来的郑雪怀……是郑雪怀将手里攥着的那方唱戏用的帕子,替她擦了脸,裹了额头去。

    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来说,大帅府里全都是陌生人,个个儿都是不好相与的。只有他,与众不同。

    所以她将那帕子收起来了,一直留到现在。

    她走的时候就留在复兴东后街,她爸的那个小院儿里。

    这回送封百里过去养伤,她便又翻出来了。

    见她拿出那方帕子,郑雪怀的眼中近乎疯狂似的一闪。

    可是云扶却不给那光芒太多的时间,她两手一用力,便将那帕子给扯开,成了两半。

    “古人有割袍断义,小雪,咱们两个这些年的情分,便到这一刻,全都断了。”

    “小云!”郑雪怀一向温煦如暖阳的眼中,登时卷过风暴去,“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

    云扶静静垂下眼帘去,“劫我的人是白音,十年前就被你打死的白音;设计陷害我的人是潘佩瑶,就是你如今这个位子,曾经旧主的女儿。”

    云扶说完,将两半的帕子向郑雪怀桌上丢过去,那两片薄薄的丝绸,轻飘飘毫无重量地委顿在了一片狼藉里。

    就仿佛,那历经了十年的情分,也不过如此轻得不值得珍惜。

    郑雪怀的眼盯着那两片破碎的帕子,已然红了。

    云扶却向后退开去,“我也难受,也不想就这样把你从记忆里抹去。小雪姐姐,你曾经是我那些年在大帅府里,最珍贵的纪念。”

    郑雪怀霍地抬眸,紧紧凝住云扶。

    他眼中,有万语千言,也有太多云扶读不懂、也不想懂的痛楚。

    云扶索性转身,“夏副官说,你虐打封百里,是为了我……郑督办,如果真心是为了我的话,那就帮我找出白音依旧活着的原因;以及……别放过潘佩瑶!”

    云扶说完已是走到了门口,停步,却不回头,“别打着我的名义,说是为我好,却实际只是为你自己谋利。”

    “小云!”郑雪怀沙哑地低吼,“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云扶叹了口气,“封百里好歹是靳佩弦的人。你虽然是获鹿省督办,整个获鹿省军队受你辖制;但是你敢说你在根本不告知靳佩弦的情形下,私自虐打他的手下,你是没有半点私心的么?”

    郑雪怀笑了,捶胸大笑。

    尽管那笑声里,都是疼痛。

    “小云!听听,原来你为的不是封百里,却还是佩弦!你怪我,不是怪我对封百里军法从事,你是怪我责罚了佩弦的部下!”

    云扶原本没想转身,可是这一刻,她终是忍不住缓缓转回身来。

    “小雪,你凭什么?不过是凭你此时这个从潘家手里得来的督办之位!别再跟我说什么大帅的遗命,如果没有潘家部下的支持,你这个位子坐不稳当!”

    “潘佩瑶回国之后,我多少次观察过你们,也刺探过你的心思,你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来你对她的忍让?小雪,你已经再不是那个小时候为了护着我,可以毫不留情将潘佩瑶给挡开的小雪姐姐了!”

    “现在的郑督办,可以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督办之位,就算我告诉你是潘佩瑶害我,你也只敢鞭打无辜的封百里,却对那个主谋者什么都不敢做!”

    “小云,你太小看我!”郑雪怀额角两根青筋在抖。

    这样的细节,云扶仿佛同样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

    云扶摇头冷笑,“因为你是获鹿省的督办大人,你就有理由鞭打封百里……郑督办,就拜你所赐,我已经欠了封百里半条命去。我得还给他。”

    云扶静静抬眸,“我是个女子,又只是个商人之女,仿佛对你这个督办之位没有半点影响力的,哦?郑督办你说是不是?”

    云扶定定凝着郑雪怀,“郑督办,告辞了。”

    云扶这回扭头就走,径直打开门,头也不回。

    云扶将门摔上,夏之时正候在门口。

    夏之时手里还拎着那根文明棍儿,有些尴尬地望住云扶。

    一看他的神色,云扶就明白了。

    轻蔑笑笑,“夏副官,你既然这么喜欢这根拐棍儿,那我就送给你了。”

    云扶说着伸手向后,指了指郑雪怀的办公室,“正好郑督办手里不是也拄着根手杖么?你是他的副官,你自应向你的长官看齐。”

    夏之时不由得皱眉,“商小姐,卑职不敢。”

    云扶笑着摇头,“别不敢啊,是必要……夏副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们郑督办那么谨慎小心的人,都伤了腿,需要用手杖支撑走路;你呢,说不定哪天也一样伤了腿去,那这根拐棍儿你就用得着了!”

    夏之时一怔。

    云扶冷笑,“这礼我提前送了,夏副官,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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