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手段虽有多种,但现在性价比最高的也就是直接攻击城墙。

    撞车冲车之类的武器,墨者的机械可以破解,已然无用。

    云梯之类的器械,与蚁附攻城倒是可以配合。

    加之这几天的进攻推进,羊坽稳固,护城壕沟已经基本填平,墨家布下的“狗走”等暗器也都基本清除。

    只要撑过一轮箭雨,楚人便可以直接抵近到距离城墙百尺的距离,从那里直接发动进攻。

    这已经不需要再多布置,需要的只是足够多的精锐士兵,足够多的贵族私属甲士,从而一举击破商丘。

    楚王下令,众人听从,当即开始整顿各自的私属,不少低阶贵族也需要亲自上阵,力求在城内的局面彻底明朗之前攻破商丘。

    只要做到政变成功的那一方还没来得及完成清洗和灭族,那就还有机会让商丘的局面彻底被楚人掌控。

    …………

    城墙上的防守,自有墨子承担。以墨者的组织而言,墨子是巨子,但于此时分派的任务而言,以最少的兵力守住商丘城墙,就是墨子自承的任务。

    城内,整队后的数百沛县义师以长矛方阵缓步向前推进,他们并非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但却是第一次以这种方阵的方式参加战斗。

    整齐的步伐与咚咚的鼓声应和一起,如同琴瑟和鸣,极为合拍,仿佛地面都随着这些脚步一同颤抖。

    公造冶等一干墨者头戴黑帻,走在队伍的一旁。

    身后,是集合起来的以守卫城墙的名义集中起来的民众徒卒。

    他们原本就是农兵,作为征召的封建义务兵,他们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但更多的是为了凑数。

    正如在队伍一侧行进的适所想的那般,真要不能威慑住那些贵族,那么今天的战斗就要靠沛县义师出面,甚至墨者的精锐也不得不出面赤膊上阵。

    这些人的动向,很快引起了尚未攻破宫室大门的贵族们的警觉。

    宫室的防守比起之前更为坚固,坚守的甲士因为有善守的墨者指挥,又有墨者鼓动告诉他们坚持下去事情必有变化,再加上宋公开出的赏格,因而极为顽强。

    而公孙泽等春秋末世最后的君子们的搏死冲击,也让政变的贵族这边分出了不少兵力。

    即便还有大量怨怒和被煽动起来的民众,可拿下内城也非是一时一刻就能做到的。

    待有人将墨者的异动回报公叔岑喜与大尹之后,一众贵族不禁震惊。

    怎么看,墨者都没有出面干预的可能。

    因为大尹觉得,现在民心所向,正在自己这边。墨者不可能背民心,所以墨者这一次除了在城墙死守等待停战成盟的命令外,绝不可能出面亲自参加政变。

    大尹急问小司寇道:“你不是见过墨翟了吗?”

    小司寇连声道:“我的确见过他了。他也对鬼神盟誓,墨者不会违背自己的道义,更不会违背多数民众的意愿!”

    “墨翟最重鬼神,又向来从未有过弃言背信之行,难道他的话竟然不能够相信吗?”

    大尹又仔细问了一遍后,疑惑道:“不会,以我对墨翟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说出虚言的。”

    公叔岑喜惊道:“若是墨者出面,那只能再分甲士,既要挡住墨者,又要在墨者攻过来之前攻破内城之门才行。”

    大尹道:“勿慌,事已至此,只有一面全力攻打内门,一面询问墨者是何意。”

    他又问那名报信之人,到底看到了什么状况。

    那报信之人说道:“我看到当初随墨者而来的沛邑众人倾巢而出,他们手持长矛,以三十人一行,于街市上整队前行。”

    “长矛极长,最前排之人皆披甲。另有一人腰间有小鼓,还有一人有笛哨之类,鼓声咚咚与脚步相合。”

    “众人前行,除脚步声与笛鼓声之外,再无其余声息。前排似在手臂上有小盾。”

    “墨家的公造冶等人,紧随左右,一同前往。”

    “沛邑之人后,又有徒卒民众数千,不能清楚,紧随其后,领头的只是墨家的适等人。”

    “那些沛邑人之行伍队列,看似竟有士之气息,恐怕不能击破。他们行进起来,如同移动的树林,那些戈矛闪亮,非是人力可以阻挡。”

    报信那人说出自己的见闻后,公叔岑喜奇道:“我知道墨者之中多士,可是沛邑那些人哪里是士呢?怎么竟能够行进出如此行伍?”

    大尹却听到了关键问题,不等回报之人回答公叔之问,便打断问那报信之人道:“如你所说,那些墨者并未全部出动?”

    “正是,墨者并未有多少。只有几十人跟随,而且头戴黑帻,臂缠标布,以示与众人相区别。”

    大尹松了口气道:“看来尚可交谈!我早就说,墨家众人不会在意更换国君之事,他们绝无出手的可能。”

    众人问道:“如此奈何?”

    大尹道:“墨者必是前来调解,为不伤百姓之事。他们若想我们答允,我们便答允一些事。但只怕墨者兼爱非攻,想要制止这次驱逐,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既如此,全力攻破内城,我自去与墨者交谈,询问他们,拖延时间。你们务必尽快拿下萧墙之门!”

    “若在墨者到来之前,杀死子田,那么他们即便到来又有什么用呢?”

    国人可以暴动,可以参与政变,但是他们没有继承权。国君可以更换,但国君的共举也必须从公室中选出,这是此时天下的规矩,没人可以不遵守,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而,大尹需要的只是子田死掉。这样一来,国君的归属也就只能是他们一系的人,即便墨者出面,也没有意义。

    墨者不是贵族,更不是上卿,因而不能仿照三家分晋之事。

    众人见大尹如此说,也知道事已紧急,不能够再拖延下去,即刻不少人亲自披挂,领队冲击。

    或有人想到办法,准备了柴草等物,拆毁房屋,准备焚烧宫室之门。

    宫室没了,可以再修,只要子田死了就好。

    大尹自乘车,与甲士御手以及几名贵族,前往沛县义师与国人徒卒前往的道路上,去见墨者,拖延时间。

    小司寇与大尹同行,待靠近到那些队伍后,忍不住惊叹。

    他从未见过行进如此齐整的队伍,脚步声与鼓声似乎压盖住了其余的声响,这些明明只是农兵的人,行进间却如同精锐甲士。

    这些人没有战车,也不是跟随战车冲击的徒卒,而只是一种步行前进的士兵。

    小司寇暗道:“当年之虎贲,与越之君子,怕也不过如此!”

    再看后面跟随的数千农兵,虽不整齐,但却保持着最基础的组织,戈矛凌乱但却人多。

    走在最前面的公造冶等人,与沛县义师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身上的衣着也明显与那些人不同。

    对面看到了大尹等人的车架,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笛勺一响,鼓声顿时停歇,脚步也都停下,站立在那里如同一片长矛组成的树林。

    待小司寇下车,适与公造冶等人已经靠前,小司寇率先问道:“墨者这是何意?”

    “我曾问过墨翟先生,如今百姓都以为子田有罪,所以想要驱逐他。墨翟先生也说,必不违背墨者的道义,也不违背民众的意愿,却不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适出面道:“墨者无意,只是宋人百姓有意。”

    “墨者不愿城内多有死伤,也是为了城内百姓,故望做华元、向戍事,请双方罢兵。”

    小司寇看着沛县义师,心说难道这些人不是你们墨者的甲士吗?

    只是适既说的清楚,小司寇便问道:“难道,民众的意愿是可以违背的吗?”

    适摇头道:“是不能够违背的。只是守城士卒的意愿,并非是驱逐国君,而是想要得利。”

    “墨者秉持利天下之心,只能出面调解,希望双方罢兵。”

    这时候,身后的沛县义师似乎听到了什么讯号,一同大喝了一声,极为齐整,一如在沛县操练之时,顿时惊的小司寇差点站立不住。

    大尹见状,心想墨者恐怕终究还是为了调节双方罢兵,却不知道那些民众是为了什么利?

    按说城内民众既然恐慌,又对子田心怀怨恨,这时候哪里还会愿意守城呢?

    再有天命童谣,贵族们发动政变的理由就是子田背楚重用亲晋的司城皇,也就是在向城内宣布,只要他们政变成功,就会与楚结盟。

    这种情况下,大尹想不通这些民众为什么还会反对自己,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民众会和墨者站在一起,也不知道这些民众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利?

    适却出面越过了小司寇,直接见礼于大尹,问道:“城内有变前,宋公近侍曾见于子墨子,叙说大尹您等发动叛乱,其实只是楚人的攻城手段,所以请求墨者守城。”

    这话一出,大尹脸色巨变,心知墨者的规矩与逻辑,若真的被看作是楚人攻城的手段,那么墨者是有理由出面干涉的。

    再者,他本身也有心虚之事,终究城内的粮仓是他们焚烧的,只怕墨者真的以此问罪。

    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听适主动道:“可巨子却觉得,未必如此。只说事不诛心,你们或许是楚人的攻城手段。”

    “但或许,也是为了商丘百姓不受易子而食之痛,或许也有为了宋之社稷先祖,这也是未可知的。”

    “所以,巨子遣派我等来询问,这场变乱,到底是楚人的攻城手段呢?还是为了商丘百姓与宋之社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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