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两卷看起来虽然修正了很多,但整体还能看出《墨子》原本痕迹的话,那么第三卷则彻头彻尾变为了一整套“科学”。

    第三卷,适借用的是《墨经》中的科学定义,衍生出来的一系列的内容。

    从墨家之辩的闻知说知之说,发展为《逻辑》一篇,里面都是一些简单的逻辑内容,只能算是启蒙读物,但是却包含了推理。

    从墨子定义的“圆,一中同长”、“平,同高也”等内容,衍生出《几何》,由定义开始,逐渐讲诉一些几何学的内容,也是和《逻辑》配套的。

    圆一中同长的定义很完善,自不必谈。平,同高也这样的话,也化简为“平行线间的公垂线相等”的内容。

    里面又加上了适知道的一些几何学初级内容。

    从墨子定义的光学八法、小孔成像等问题,发展为《论光》这一篇。整体上墨子的光学成就,是绝对领先于时代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作为一些启蒙开篇,内容也不需要多详实,留下足够多的空间即可。

    从墨子定义的“力,形之所以奋也”,衍生发展为《力理》一篇。

    墨子本身对力的定义不一定对,但是适可以修正。而诸如杠杆原理、斜面重力分解这些墨子提出的验证性内容,适也都加入到《力理》一书中,作为初等物理学,后续还有一部分艰涩的关于曲线的内容。

    从墨子制作各种机械的手艺,衍生出《机械》一篇,主要就是介绍一系列的简单的机械原理,如杠杆,连杆等。再由磨坊、水力锤等内容作为补充。

    从墨子定义的“一处在十位的时候,这个一相对于处在各位的五来说更大”等内容,再融合此时的九数,衍生为《墨家九数》,主要是阐述一些初等数学内容的定义,而不只是单纯的算术。

    除此之外,还有《稼穑》、《造人》、《汤问》、《守城》、《化冶》等其余的内容,不至于说包罗万象,但是基本上完成了一些科学启蒙。

    最后还有一册《推验》,属于是科学的方法论内容,讲诉一个道理,如何验证、如何推理,融合了经验论和理性论。

    这一部分内容,大部分都是适编写的,算是借用了墨子的名,里面当然也有不少墨子的原话。

    而这部分内容,正是墨子认为墨家“可以不绝于天下”的精髓,笼统地称之为“天志”部分。

    不过这一部分墨子只是大致地翻了翻,就放在了一旁。

    他认为,这一部分内容,不涉及到理论之争,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他自认自己不如“赛先生”与“唐汉”,里面的一些东西自己未必看得懂,但是想来适一定给出了足够的推理,因而反倒最不必在意。

    又确信这属于“天志”的范畴,是墨家得以千古不绝的重要内容,因而草草一观就放在一旁。

    他主要在意的,其实还是第二部分内容,也就是涉及到墨家道义的部分。

    虽然相信适,但也必须仔细揣摩,以看看适到底往里面掺杂了多少私货、修正了多少内容。

    此时不便说,就先将这一卷书放在了一旁,说道:“我细细看几日,你放心,我的身子骨还能挺一两年,总可以看完的。这些东西对墨家很重要,我明白。”

    适低头道:“若是先生同意,最好就尽快刊印。墨家的义,需要流传天下,正如当年弟子所言,先生走入草帛之上,化身千万,以此利天下。”

    墨子点头道:“你一心利天下,这是极好的,我也清楚。”

    他指了指身旁的一个蒲团道:“你坐近些,我与你说点别的。”

    适起身靠近,墨子忽然说道:“刚才看你编写的《胜绰》一篇,我想到了当年商丘之事。”

    “胜绰弃义,本该清除墨家队伍,这是正确的。你那时候起,就爱憎分明,这一点我也认同。”

    “之后,你与我、与高孙子、与魏越等人,都发生过争论。既说义越辩越明,这也没错。”

    “你从不肯低头,也不肯迎合你所认为不对的事。这一点极好,只是……适啊,你要明白,胜绰的事,和以后与你发生争论的人,是不同的。”

    适点点头道:“弟子明白。胜绰弃义。其余人,心中有志于为天下芬,只是做法和我不同。”

    他小心地遣词,墨子笑道:“对,你这话说的极好。做法和你不同,未必就是错。你既编写了《天志》与《推验》,当知很多事……需要验证推理才知道对错。”

    “这一次同义会,你知道要探讨什么。”

    适嗯了一声,说道:“弟子知道。”

    墨子指了指自己因为咳嗽而不断起伏的胸口道:“我老了,心里也明白。所以,这一次,我就算知道如何对墨家有利,我也不会表态。”

    “因为我要担心的,是我死之后,墨家的路是不是可以走下去,这些制度规矩是不是可以纠错选出最利天下之义。”

    “对我而言,这一次就算我表态了,墨家走过了今后十年,可以后怎么样我是看不到了。”

    “我不想只看十年之后,我想看百年之后,我想知道就算我死了……就算你们这一代人都死了,墨家依旧可以集聚正确的义,走出一条正确的路。”

    墨子话尽于此,适明白墨子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也明白了墨子的意思。

    最终,谁都会死,但墨家的规矩和制度只要不坏,如果这一次可以印证,那么墨家终究可以长存,天下终究可以大利。

    墨子看着适,笑吟吟地说道:“前几日,我与禽滑厘谈论天下。我说我墨家之学不绝于世,必靠天志。”

    “你刚才所说的楚人刻舟而求剑的故事,我希望将来墨家的故事是这样讲。”

    “剑落入水中后,人们不需要拿出《墨家精义》,在上面寻章摘句,寻找我墨翟说没说过这剑应该在哪找?”

    “我希望的是,人们根据《墨家精义》,根据船与水速,根据剑落水何时,推知而出剑在什么位置。”

    “在大江落,可以找到;在河水里落,亦能找到;在泗水落,依然可找……”

    “这《墨家精义》既是你编写的,我只问你,这意思你懂了吗?是可以做到的吗?”

    适拜首郑重道:“是可以做到的。先生言,尧政如今亦不善,弟子从未认为善政可以一成不变,百世千载。”

    墨子欣慰道:“那极好,那便好。”

    “好,好啊!那你且下去吧,我现在就翻看一下,尽快看完,若是可以,大可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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