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召集群臣,就是为了商定这件事。魏斯已老,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自己若死,国内不稳,主少臣疑,那时候不能用吴起,也不敢用吴起,因而只有现在还能用吴起为帅,力求在死前把王子定这张牌打出最好的效果。

    若得大梁,那么郑国的酸枣等城,也可以抢到手,与韩国瓜分掉郑国,用郑国的尸首获取韩国的支持,继续压制赵国。

    赵籍一死,他弟弟为了保证儿子将来上位,就必须要和魏国结好。

    魏斯心想,这样一来,自己死前就算是留给儿子了一个完美的环境。南下、西争都可以,只要不是太过愚钝,魏国的局面就算是打开了。

    这种时候,招惹自己根本无力染指的泗上墨家,全无必要。而墨家给出的条件,也已经足够优渥,也似乎真的有那么点“利天下弭兵”的理想主义色彩。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墨家的实力足够强大,有资格与大国会盟了,越王翳送了墨家一份大礼。

    如今魏斯放眼望去,李悝已老,田子方、段干木也都垂垂,自己能够托孤的,也就是自己的弟弟、吴起、西门豹、北门可这些此时已经五十余岁的人。

    魏国不能让公族做大,以至于出现楚国的窘境;又因为出身于三晋,更不会允许吴起、西门豹这些非公族的军功臣做大,因为自己就是搞这个起家的。

    他也明白,吴起为相,于魏国是最好的选择,可于他的家族却是最危险的选择。

    如今他已老,生前所能做的最后两件事,也就是保证齐国没有南下泗上发展的路、击败楚国分裂楚国,将一切都给儿子铺好,指望着吴起、西门豹、北门可这些老臣执政的十年时间内稳固下来,在之后的事,他也看不到了,也不愿意去想了。

    儿孙自有儿孙的事,他只要做好十年之后的打算就行。

    此时魏国群贤尚在,才智之士济济一堂,与墨家会盟之事略加讨论,魏斯见众人并不反对,便示同意。

    魏国如果参与,那么韩国就会参与。韩魏参与,齐国就要参与。韩魏齐参与,那么鲁、宋就会参加。

    如此一来,墨家给出的会盟地点,是宋国的孟渚泽。

    魏斯年岁已大,不可能亲自参与,便让翟璜参与此次会盟。

    除却会盟事外,墨家还提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提议,希望魏侯能够派出十名壮勇之士,向西出使,看看天下到底有多大。

    这件事其实魏斯并无多大兴趣,甚至说是毫无兴趣,只不过听起来这件事有些古怪,众人也都觉得墨家终究还是个学派,想要探究这些毫无意义之事,实属正常。

    众大臣商量了半天,也不知道墨家这是要干什么,只以为墨家是在和杨朱、列御寇等人斗气。

    会盟之事都已经商定下来,这件事也不差什么,魏斯当即决定,便选二十名精锐武士,跟随墨家使团出使西方。

    选拔的时候,又知道墨家还要联系秦、赵等国,便告知这二十精锐武士,勿要堕了魏国名声。众武士欣然领命,各有赏赐,自不必提。

    …………

    泗上,滕城。

    越王翳已经被俘两个多月,这两个月他被关押着,虽然不少吃穿,可是原本的王者气度却被两个月的关押消耗殆尽。

    这两个月,他也并非暗无天日,而是每天可以和被俘的大臣贵族们见见面,一起放放风,吃的东西也逐渐可口……虽然需要记账,但越王翳欣然如此。

    两个月内,泗上的君王不断派遣使者前来滕地沛地,与墨家相谈,谁都知道越国大势已去,已经无力维持泗上的霸权,而墨家喊出的口号正是泗上非攻同盟,于是都想知道墨家会怎么对待这几个小国。

    十月末,越王翳正在和寺区等大臣吃饭的时候,一条消息传来,众人顿时喧哗。

    越王翳的亲弟弟豫,以君王被俘、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名,希望国人和贵族推选他为君主。

    并以“王上被俘,生死不知,墨家势大,少君不能治国”为名,废除了越王翳太子诸咎的继承权。

    对外的借口正是适当初用来恐吓越王翳的那句“绝墨家之望”。

    政变不算太成功,太子诸咎趁乱逃走,诸咎两个弟弟被杀,诸咎却连夜从琅琊逃亡吴越旧地,联络部族。

    豫在琅琊自封为王,诸咎逃亡吴越旧地,越国有分裂为南越与北越的趋势。

    这种事在意料之中,越王翳反倒是比那些贵族大臣要镇静,嘿嘿两声后,心想理应如此,若自己在弟弟的那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若不这么做反而傻。

    只不过弟弟的手段太糙,竟然能够让自己的儿子逃走,实在是无能至极。他想要是他做,必要先斩杀所有有继承权的人,再借助这一次君子军覆灭人人惶惶的机会,安抚众人,只怕大事已成。

    既要政变,竟然还先要找什么理由,简直可笑,殊不知理由是政变之后才找的,先找理由岂不是让政敌有所察觉?

    正在这时,有一名墨者冲着他喊道:“翳,出来!”

    越王翳早已习惯了墨家看守这样的称呼,毫无礼貌,毫无礼仪,可事情已然如此,他也只能接受。

    几个人看押着他,来到了一间屋内,越王翳看了看人,心中一动,对面的几个人除了适之外,还有几名墨家的高层人物,他孩童时曾在公尚过游越的时候见过两个。

    自己的大军覆灭,被俘之人全部都被押送到了滕城,每日倒是有吃有喝,就是一些人需要劳动。

    除了劳动之外,那些徒卒出身的越人每隔几天就要听墨家宣义部的宣传,越王翳也不清楚都讲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看到适正坐在对面,问道:“今日何事?”

    适淡然道:“越国政变内乱,贵族相争,公子诸咎逃亡,公叔豫自立。越国大有战乱之险,百姓免不得要遭兵祸,这是墨家所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能够稳定越国局势的,只有你了。这是为了越国的百姓不再死伤,也是为了能够利越国万民。”

    “经墨家集义相商,问你是否愿意为了利越国百姓万民,重做越王?”

    这正是天上掉馅饼之事,越王翳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明白过来适不是开玩笑,连忙点头。

    现在这种情况,自己的弟弟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墨家媾和,恐怕暗地里会做什么交易……比如让墨家鸩杀自己而赎回那些君子,为此可以放弃诸多利益甚至城邑领土,这都是无需考虑的。

    可是墨家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复位,越王翳焉能不高兴?

    适拿出一沓以越语抄写的条约内容,递交过去道:“你若真心为了利天下,看看这些,若能答允,剩下的事再商量。”

    越王翳接过去略看了几眼前面的几页,惊异于墨家的大方。

    这一次墨家只要以沭水为界,越王翳承认自己之前是暴政,承认九国复国墨家代行其政,并且承认泗上非攻同盟,发誓有生之前不会入侵泗上云云。

    这些内容对越王翳而言,墨家太过大方,以他对于天下的了解,其实打到这个份上,以墨家的实力,大可以联合鲁、齐、楚瓜分了越国。

    按照他的理解,百里之内,分封一个人为贵族,就可以。

    可他却不知道墨家管辖百里,需要的是一个将近百人的组织,根本不可能采用那种分封的模式,此时管辖的这些范围已然是极限。

    待越王翳看到后面几页的时候,脸色微变。

    上面说,墨家会释放越国的士卒和君子,以及越王翳和众臣贵族。

    但在这之前,越王翳需要前往孟渚泽与诸侯会盟,期间的花销、粮食和消耗,由借款的形式从墨家手中借取。

    加上日后赎回的贵族、武器,以及墨家为越王翳复位后安抚众人所需要的花费等等,全部都需要从墨家手中借款。

    以及为了维持越王翳的统治,镇压那些借此生事的贵族,墨家会出动两个旅驻扎琅琊附近,保护越王翳,并且镇压琅琊的贵族政变。

    这一切折合粮食,一共是三百五十万小石,分三十年还清,其中包含利息,三十年内一共赔付本金和利息折合麦六百万石。

    其中,八十万石以小麦支付,是越国被俘之人和越王翳的粮食耗费。

    剩余的,则是赎买武器、雇佣墨家的工兵和炮兵协助破城夺位、赎买贵族君子、驻扎帮助镇压贵族政变的费用等等,墨家并不支付现粮。

    也就是说,墨家需要支付的,只有八十万石粮食,以及一部分被缴获的武器。

    偿还方式上,墨家不要粮食,而是要求以铜计价。

    勾践时,计然曾为越国粮食定价,正是:甲货粟,石七十;乙货黍,石六十;丙货赤豆,石五十;丁货稻粟,石四十;戊货麦,石三十;已货大豆,石二十。

    这三百五十万石粮食,墨家以戊货麦支付,算上利息和本金,合钱一共是一亿八千万钱。

    看似多,实则以后世来算,本息一共偿付十八万贯,生产力若在发展千年,以越国如今控制的长江口、淮河、苏北苏南一代,十八万贯可能若干富户也出得起。

    只是现在,对于越王翳而言,这就是个天文数字。

    以每钱半两算,越国三十年内共需支付墨家铜五百万斤,折合每年支付十六万斤铜,相当于每年二百门大炮所耗用的铜。

    这是越国根本支付不起的,因为越国的生产力落后,用于商品交换的粮食太少,所以才有一小石粟七十钱的价格。

    此时的石,是小石,大约也就二十七八斤,折合于一斤粟米可以换两三枚钱。

    沛县的个人生产能力与越国完全不同,这粮食和铜的兑换比例也就导致这些钱是越王翳根本不可能还得起的。然而墨家又根本不要粮食,只要铜,如果不接受,那么就会去和豫接触,看看他是否愿意弭兵消怨……

    墨家又非常贴心的表示,如果全部要以铜支付,可能会导致越王翳盘剥百姓,以至于百姓受苦,这是墨家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墨家给出了这六百万石粮食本息的赔付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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