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楚国君臣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由楚王亲帅王师亲抵邾城沿河筑垒防御,令尹居于楚都调配后勤补给。

    大司马疾奔方城招方城、鲁阳、许之兵,进驻陈蔡,威胁泗上,以期以后世之围魏救赵之策迫使墨家回援。

    遣派使者出秦、魏、韩、齐以约诸侯相救,贿以城邑绝不吝啬。

    这一次楚国群臣都吸取了当年吴楚之战的经验教训,吴楚之战中左司马面对吴军,建议自己去搬方城之兵,绕到侧后断其后路,让令尹在正面顶住不要轻举妄动。

    其结果众所周知,为了争攻令尹不守先攻,被伍子胥大败,楚国差点亡国。

    这一次面对墨家的攻击,楚国贵族心里还是清楚的,真要是败给了墨家,那可真是要亡国灭种了,这是关乎到自己家族子孙的事,已经不存在争攻与否的问题了。

    这是楚国现在唯一能用的手段。

    指望着方城等地集结兵力南下支援,要比方城鲁阳许等地的士卒奔赴陈蔡联络诸侯威胁侧翼花费的时间更长。

    于此同时,秋雨期已过,墨家主力也开始沿江而上,前锋已抵浠水,并在浠水东岸筑造城寨。

    这里情况复杂,还有不少不服楚人的巴人,当年楚王灭了一支巴蛮之后,将一部分巴人驱赶强制迁徙到大别山区,这些巴人便在浠水上游活动,当地封君也会派人去往巴人聚居之地捕捉奴隶。

    浠水过江,便是楚国重要的铜矿区大冶山,矿区又是各种暴动很多的地方,向来如此。

    在此地的鄂君、邾公等,也在浠水以西的巴水筑垒扎营,两军扎营处最远相距三十里。

    自浠水到巴水一直到邾城所在的这段江水,九曲十八折,因为冲刷的沙洲效果,这里并不适合水战。

    待墨家主力抵达浠水之后,沿河筑垒扎寨,因为避开了汛期,所以江面变得很窄。

    解悬军于浠水入江口修筑了堡垒,配属以铜炮监控江面,又遣派一旅入住沙洲之上,同样扎寨,控制水面。

    楚军主力在巴水以西扎营,但要防备的并不只是巴水以东。

    墨家善于绕后、偷袭、穿插、包抄,这在对齐一战中有所展现,所以楚人不得不防。

    巴水非是天险,然如果想要突破,首先就要选择长江水战获胜,然而在这里楚国小船居多,单论数量并不低于墨家的舟师,尤其是墨家舟师的大楼船并不适合在这里作战,而且这里水流湍急,楚人又在上游,所以优势极大。

    巴水向北,则是山区,那里有关隘,也非是轻易可以突破的。但墨家已经尽占淮南,墨家的援兵还有不少,楚王楚臣担心墨家会绕后,所以让申公领军驻扎在鸠兹国,以防侧翼。

    鸠兹国,淮夷之后裔小国,因为地处偏僻又在大别山区,是以楚国并没有灭而置县。再加上当地还有迁徙的巴人等无水蛮,所以这个淮夷小国也就可以存在,此时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如果解悬军遣军北上鸠兹国,就可以从侧面绕开楚国的巴水防线,是以不得不防。

    长江南岸,又有楚国的大冶山铜矿,又是鄂君的封地所在,所以也必须要防御。这对楚王而言可以不防,但对鄂君而言还是要守。

    楚国调动的人力军力虽多,但因为处处要守,在正面对抗的只有大约五万野战之师,还有大量征召的农兵、民夫,辎重等。

    时代变了,以往那种两军约战车战半日决胜负的时代过去,这种借助城邑山川死守的战争模式已然出现。数量远超春秋时候的军队数量、宽大到几十里的战略阵线,这些楚国还并不熟悉。

    九月末,双方已经修筑好了营垒,主力也已经陆续到达,一些小规模的战斗爆发。

    十月初,楚人再度征发民夫,加固防线,运送粮食。

    解悬军也开始在两河之间的一些山峰处修筑营寨,并且开始修缮运送铜炮的道路,轻骑兵控制两河之间的平原,驱赶楚国斥候。

    舟师尝试靠近巴水,双方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互相试探,楚军舟师主力云集。

    浠水大营中,军事会议再度召开。

    本来最为稳妥的战术是等待奇兵入襄阳,会和南郑、云梦之师,等待南海破临武之后沿湘江而下,从而形成十面埋伏的大势而获胜。

    但六指却从斥候的侦察情况中构想了另一种或许可以打成一场歼灭战的会战战术。

    墨家的舟师事关整个江淮后勤,所以击败了越国水师之后,能不用舟师决战就尽量避免,能用陆军解决的就用陆军解决。

    一旦舟师失败,后勤被切,楚人不但可以顺江而下,更可以联络越人。

    墨家不是没有防备这一点,所以才在彭泽、安庆等地部署铁炮筑造炮台,为的就是防备一旦舟师失败楚国水师切断长江,那么越国这颗因为水师全灭而等同于不存在的后方威胁就活过来了。

    而且在这里进行舟师决战的话,对于墨家极为不利。一则是水流湍急,墨家处在下游;二则是风向正是金风,风力也对墨家不利。

    如果舟师能够战胜楚人舟师,那么楚王和一众贵族构建的巴水防线便可一鼓而下。

    但若失败,意味着墨家放弃了制水权,必须要退到鄱阳湖以东才能堪堪站稳脚跟保证后勤补给。

    可若是依靠陆军,巴水不是护城河,不是那么容易强渡的,而且还要防备楚国舟师的支援。

    偏偏解悬军其实已经算是强弩之末,距离后方太远,经不起损失太大的战斗,还要为将来分兵到淮南留一手。

    再加上用兵之道正奇相合,六指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南郑、云梦和那支奇兵身上。

    就在双方都将目光盯在巴水和浠水之间的时候,六指却把目光投向了江南。

    浠水沙洲上,墨家借助汛期结束的机会已经在沙洲上部署了炮台,可以说控制了浠水之下的长江。

    过了江不过几十里,便是大冶山铜矿,那里墨家熟的很,一个是泗上本来就有不少逃过去的矿工,二就是墨家弄得一些挖矿采矿的机械在大冶山逐渐被采用。

    虽然这是楚国的,但楚国又欠着墨家的钱需要铜来支付、墨家又需要大量的铜,是故并不妨碍墨家帮着楚国改进大冶山的挖掘冶炼技术。

    如果可以,墨家只需要一旅之师就能控制大冶山铜矿,这种人群聚集的工矿地,简直是墨家学说传播发展的温床,就像是浓密毛发对于虱子一样,比起那些分散的农夫和对农夫的利益有一定损害的学说,这里自然是墨家宣讲的重灾区。

    大冶山以北,就是楚国江南重镇鄂地,那是鄂君的封邑,并没有太多人守卫。

    过了鄂城,便是一大片的沼泽地,这也是楚国之所以没有在江南布防的原因,墨家就算拿下了鄂地,也绕不开那片湖泽区,那里与大泽云梦相连,波涛浩渺,不下于海,而墨家的舟师又不可能长翅膀从江中绕开楚人飞入大泽之中。

    然而斥候回报说,在巴水入江口以上十里的地方,长江在那里也有一个巨大的弯折,而且因为弯折的缘故,也在那里有一座沙洲。

    沙洲将长江水道分为了南北两侧,如今枯水之时,南侧的宽度只有四百余步、北侧的宽度只有二百余步。

    六指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楚国的命门所在,就是西边几十里外的那座沙洲。

    既然舟师是宝贝疙瘩不能失败,那么要击败楚国的舟师,为什么一定要用船呢?

    谁说陆军就不能歼灭水师?

    若将主力前出,以两河之间的那几座山为筑垒大营,主力直抵巴水东岸,在东岸部署炮兵,营造舟梁。

    如果楚人主力选择渡河野战,虽然这基本不可能,但即便渡河野战楚人也不可能获胜。

    如果楚人主力继续学乌龟所在巴水以西,沿河筑垒等待半渡而击,那么解悬军主力就可以在河边部署展开,做好随时渡河决战的态势。

    舟师出动,似要配合陆军决战,诱使楚人的舟师全部集中在这段大约二十里长的江面上——不集结不行,如果舟师不能控制长江,墨家可以轻松地突破巴水防线——一旦楚人舟师主力集结在这段二十里长的江面上,立刻派遣一支精锐到江南。

    以昼夜急行军直扑沙洲,控制沙洲之后立刻做好防御准备,后续的民夫会源源不断地将大量原本用于江防部署的重炮运送到沙洲处,在那里营造堡垒,将楚国水师困在这段二十里的江面上。

    如果楚人选择回师救援,主力则趁机渡河。

    如果楚人选择不救援,反而进攻以谋一线生机,则转攻为守,扼守山间筑垒和浠水以及下游沙洲地,攻破鄂邑和大冶山,继续对峙,从容调动兵力依靠陆军向后穿插包抄,切断粮道,攻取邾城。

    帆桨船主力的舟师,需要港口,需要解决极大的后勤压力,困在二十里江面上的舟师不是舟师,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羊。

    楚国的陆战主力一败,这些舟师要么投降,要么自沉,再无其余的出路。楚国的舟师一毁,而若墨家的舟师尚在,那么六指觉得只要打完这一仗立刻就可以分兵两万归去淮南,楚国灭矣。

    以正为诱,以奇破袭,六指觉得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可能要打一场真正的、至今为止可能最大的一场歼灭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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