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姑娘看着陈政轻轻摇了摇头,正要去捡地上的织物,陈政把心一横,径自走了过去。

    周围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身穿粗布衣服的男子,此人能进到这里已是令人费解,又怎敢靠近魏王的女人呢?

    陈政走到如姑娘近前,俯身捡起地上的织物,伸手递了过去。

    如姑娘犹疑了一下,一把将陈政手中的织物抢了过去,默默地再次忙碌起来。

    陈政向四周看了看,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可怎么办呢?!

    母夜叉和那婆娘转眼间再次出现。

    “我说我的好姐姐,不就是春申君从赵国那边儿过来,跟咱们大王在宫里喝酒嘛,我当是多大事儿呢,你这不是拿妹妹我寻开心嘛!”

    “哎呦!我哪敢拿妹妹寻开心,听说春申君还带着许多楚国美女来到大梁,莫非是要献给咱们魏王不成?!若是那样,我那些个上等货可又找到新主顾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美女哪是送给咱家大王,我听说呀,原本是要送给人家秦国太子,结果被太子夫人几句话给赶了出来。姐姐猜猜,春申君又将那些美女送给了谁?”

    “妹妹别卖关子了,谁有那么大的面子和福气,我可得去巴结巴结。”

    母夜叉猛然看见一个男子站在如姑娘身旁,伸手嚷道“干什么的?活腻了还是咋地?”

    那婆娘扭头看见陈政竟在院子当中站着,忙招手道“还愣着做甚?这乡下人就是不懂规矩。”说着往自己身边一指“还不快过来?!”

    母夜叉见那男子似有不舍的回到了那婆娘身后,也没多在意,继续道“姐姐倒是想去巴结,可你巴结得着嘛?!我可是听人说,春申君将那些在楚国千挑万选的绝色佳人送给了一个叫什么吕…,吕什么来着?对,一个叫吕不韦的,别看这个什么吕公子只是个贩卖珠宝的生意人,据说当年春申君陪着楚王在咸阳当人质时,人家就是无话不谈的交情。”

    “这么说,那个吕公子艳福不浅呐!”

    “嗨!我还没说完呐。你猜怎么着?老娘我,哦不,妹妹我也是纳了闷儿了,世上竟有这样的男子,送到眼前的那么多美女,竟然一点儿也不放在眼里,害得春申君一路追到邯郸,结果还是扑了个空。眼下那个吕公子也不知藏到哪去了。你说说,甭说天下那些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臭男人们恨死了这个吕公子,就连老娘,哦不,就连妹妹我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院子里的女子们都一边煞有介事地忙活,一边侧着耳朵听着,唯有那位如姑娘脸上的表情由气愤变成了紧张,又由紧张变成了一丝意外的喜悦,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红晕。

    那婆娘不由自主般转身看着陈政“你可认得那个吕公子?”

    陈政一愣,把头扭向了一边。

    “哎呀!你看看我,被妹妹这么一说,也给气糊涂了。他一个乡下来的哑巴,哪会认得人家吕公子呢?!”那婆娘向陈政使了个眼色,扭身对母夜叉道“好了,好了,不跟妹妹在这儿闲嗑牙了,改日我专程来看望妹妹。”

    陈政满心不忍地跟着那婆娘向院外走去,恋恋不舍地一回头间,仿佛看见人群中的如姑娘面带一丝淡淡的微笑,脸颊似有一点晶莹的泪珠。

    回到驿馆,陈政又拿出几个金饼子给了那婆娘,嘱咐道“你且将这些转交给宫中管事之人,教他们莫要为难如姑娘,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信陵君的故友相托便是。”

    那婆娘诺诺连声地去了。

    ……

    这天傍晚时分,陈政和李牧已打点好行李,做好了出城的准备。

    孔穿探头探脑出现在驿馆门外,再次见到陈政时脸上挂着笑“子曾经曰德不孤,必有邻。我就知道吕公子走到哪都会有贵人相助,就算信陵君不在城中,那也是逢山有人开路、遇水有人搭桥,果然被我猜中了。”

    咦?孔穿回来了,荆锤去哪了?

    直到夜色已深,也没见到锤子的人影儿。

    侯嬴带着朱亥悄悄摸进了驿馆,见陈政一行人已整装待发,挥手道“吕公子且随我来,我已跟东门的几个弟兄说好了,这便送你们出城。”

    “咦?咱们不是说好了去晋鄙那里取回湛卢剑再走吗?”

    侯嬴摸着脑袋恍然道“哎呀,忘了。”

    一旁的孔穿却急了“子曾经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咱们今日得罪了人家魏国的晋老将军,还不趁着夜色赶快跑路,咋还为了一把剑去自投罗网呢?要不,咱把剑鞘给人家送去?”

    陈政一笑“你的意思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呗!既然子高公子不敢去,我看咱们不如就此别过,来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何?”

    孔穿把脖子一挺“子曾经曰匹夫不可夺志也。我且在大梁城东门等候公子便是。”

    “好吧。”

    ……

    起初陈政还想等到锤子回来再出发,可经不住侯嬴的一再催促,想了想也罢,锤子老大不小的人了,即使回到驿馆找不到人,难道还不知道在去往楚国的路上沿途追赶吗?!

    按照陈政的安排,孔穿和朱亥领着一路人马,带着金子前往东门等候。在他的坚持下,最后还是亲自加入了侯嬴、李牧的夺剑队伍。

    夜幕下的大梁城一片静寂,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城内每一条街巷,百姓们忙完了一天的生计,在各自的安乐窝里享受着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

    无论家以外的世界多么冷酷和无情,无论你在外面穿了多厚的盔甲和伪装,也无论你每天出门时戴了多少各种扮相的面具,当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才是你感受人世间温情的时刻。一个人,即使每天沉浸在山呼万岁、前呼后拥、鲜花掌声闪光灯中,他也是在虚幻中虚度着光阴。当一切喧嚣过后,他会发现,原来在家外面的那个世界,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生命中所谓的不真实,就是无论你在别人的簇拥中沉浸了多久,某一天回头看时,才发现身后是一片空白,镜子中的自己,只剩了一副不知何时已变得老朽的身躯。

    然而,对于那些从骨子里就属于非良善类的人来说,即使是在家里,也是不得清净的。若是不信,你尽可侧耳倾听,从那些人的家里传出来的,不是争吵声便是叫骂声,不是摔打声便是啼哭声,不是诅咒声便是恐怖的笑声。

    此时此刻,魏国大将晋鄙的府中正传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呼喊声。

    咦?这不是锤子的声音吗?!

    陈政等人绕到晋鄙府的后院角门外,几个赵国特种兵搭起人墙翻身跳入院中,转眼间打开了一个小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李牧指挥着赵国特种兵们朝锤子呼喊的方向包抄了过去。

    绕过几处亭廊,在一个略显狭窄的院子里,锤子被捆绑在一棵树上。

    晋鄙手持湛卢剑,站在院子当中摇摇晃晃地比划着,嘴里叫骂道“小子,你不是挺能喊吗?咋不喊了?今日你将老夫的马喊得翻倒在地的劲儿哪去了?别跟我说什么你家主人跟信陵君如何如何,到老夫这儿统统不好使,在魏国,老夫只认魏王一个人。”

    锤子嚷道“老匹夫,乖乖把湛卢剑交给我放我出去咱啥都好说,不然等信陵君回到大梁,有你好果子吃!”

    “哎呀?老夫南征北战数十年,还没人敢跟老夫这么说话。若不是看在信陵君的几分薄面上,老夫早就派兵将尔等抓进大牢去了。你还想从老夫手里拿走湛卢剑,哈哈哈哈!今日当着魏王的面,春申君找老夫索要此剑,老夫都未曾理睬与他,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夫本无意与尔等计较,你小子却自己撞进门来,嘿嘿!今日老夫也不杀你,继续给我喊,不喊到天亮不许停,我倒要看看,你这嗓子是咋练成的。”

    “我这嗓子是我家主人去咸阳时,我在家受窝囊气练成的,关你个屁事儿!”

    “好小子!”晋鄙招呼锤子身旁一个魏国士兵道“给我打!老夫南征北战数十年,今日却被路人嘲笑,都是这个损出给闹的。”

    一个魏国士兵揉着眼睛狞笑起来“今日教你骑着我转来转去的,还要追赶人家楚国美女,亏得我灵机一动跑到这里,你不是喊什么‘我还会回来的’吗?看你还如何回得去?!”

    那士兵正要动手,晋鄙手中的湛卢剑发出一阵“啾啾”之声,惊得晋鄙酒意大散,慌忙四顾道“什么人?!”

    天空中飘荡出李牧的声音“动手!”

    没等晋鄙反应过来,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晋鄙急忙将湛卢剑挥舞起来,怎奈那神剑没有剑刃,一通手忙脚乱过后,这位不可一世的晋老将军被网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十几个赵国特种兵从两旁的屋檐上飞落下来,不大会儿功夫,院子里的几个魏国士兵也被捆成了粽子。

    躲在不远处的侯嬴从身上掏出两块黑布巾来,伸手递给陈政一块,两人只露出一双眼睛走进了院子。

    晋鄙被几个赵国大兵捆了起来,湛卢剑又回到了李牧手中。

    “老夫南征北战数十年,几时受过如此大辱!尔等小辈还不快放了老夫,不然的话,老夫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陈政招呼锤子“这个老家伙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这么横,一口一个南征北战的在这儿瞎咧咧,锤子,告诉他到底啥是南征北战。”

    锤子一愣“我嗓子都快喊冒烟儿了,又要临场加戏?!”

    “麻利儿的,咱还要赶路呐!”

    “得嘞!”

    只见锤子现场边跳边唱起来“我们是特种部队,出没在各种舞会,今晚在场的诸位,扭动性感的部位…”

    “停!谁让你唱这首《特种部队》了?!”

    “那首《我的天空》调太高了,我怕我唱不上去。”

    “随便来首嘻哈点儿的。”

    “听着呦…呦…,不要逼我下手一声大吼,声撼亚洲你怕到了发抖,我的话中有话,听好了好戏我们来压轴,山河都别插手烽火台来把守,战略最拿手整装待发喔…”

    晋鄙当场昏倒在地。

    陈政一挥手“一个不留,全部带走!”

    ……

    第二天,晋鄙府中的人由于前一天晚上神经衰弱再加上失眠多梦,日上三竿才纷纷醒来。醒来后发现,晋老爷子怎么不见了?

    或许又跟魏王和春申君喝酒去了吧?!

    咦?咋过了一天还不见人影呢?

    魏国王宫里的侍者都找到府上了,一帮家眷这才如梦方醒。赶快通知魏王!

    大梁城的魏国士兵们挨家挨户搜索了十多天,挂斗车上能顺手抢到的东西都塞满了,也没见着那位晋老将军的任何蛛丝马迹。

    几个魏国士兵在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某肉摊儿周围转悠了几天,看着人家案板旁放着的据说是信陵君赠送的青铜酒樽,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始终没有人敢走到这位摊主的射程之内。

    ……

    在韩魏楚三国交界的一个三不管地带,几个被剥去外衣、头上罩着布袋、背绑双手的人,正踉踉跄跄地一边摸索,一边挪动着脚步。

    一个农夫打扮的人从旁经过,好奇地掀开了其中一人头上的布袋,一个须发略显花白的老者露出头来,眼睛被外面的强光一闪,又立刻闭了起来。

    当老者嘴里塞着的布条被拿掉,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农夫用手分别指了三个方向道“由此往西便是韩国,东边乃是魏国,往南不远便是楚国。你们这是…?”

    当那老者听到“魏国”二字,眼睛陡然睁大,恳求道“我等正是要往魏国,能否劳烦为我等带路,到了魏国定有重谢!”

    农夫一摆手“看你们这样子,重谢就算了。”说着用手一指“绕过这座山,前面便是魏国了。”

    ……

    几天后,魏国大梁城接到消息,说有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儿领着几个人,愣说自己是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鄙将军,此人出言不逊、狂悖不堪,还没说几句话就抢走一条马鞭,打伤了十几个守城的弟兄。为了彻底打压这种冒充高干本人的嚣张气焰,给那些冒充高干秘书、情人、小姨子、私生子、干儿子、干闺女的骗子们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守城官兵们运用人海战术,发扬不怕牺牲、连续作战的精神,终于将这伙儿妄图混吃混喝、吃拿卡要报的犯罪分子暴打了一顿,不日便将押解到大梁城游街示众。

    又过了几天,据可靠消息,经返回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在回程途中亲自辨认,那个被关在囚车上已被打得大小便失禁的老者正是晋鄙将军本人无疑。当初参加围剿诈骗集团作战的所有参战人员听到这一消息后,已有多人上吊自杀、精神错乱,其他人都写好了遗书在家里闭门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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