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翠花就被小青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翠花当然知道小青要拉自己去做什么,赶紧挣开他的手扑到床上,蒙着脑袋开始装死。
    可小青哪是这么好打发的?他直接把翠花身上的薄被使劲一抽,紧接着一把将翠花从床上给掀在地上。
    翠花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由于心虚,他这次没有和小青纠缠,只是瞪着眼怒声道:“你和那个挨千刀的书呆子想去伤天害理,你们去就是了,干嘛非要拉着我?我这身细皮嫩肉可跟你们折腾不起!”
    “不去?”小青把手搭在耳朵上,朝翠花嘴边凑了过去。
    “不去!”翠花趴在小青耳朵上大吼一声,把小青吓得一激灵。
    “当真不去?”
    “不去!”翠花斩钉截铁道。
    “那你回天南吧。”小青冷笑道:“外面世道这么乱,你胆儿又小,还是赶紧回家找你爹,让你爹给你娶房媳妇,生娃去吧!”
    “你……!”翠花指着小青,咬牙切齿道:“算你狠!不就是杀个人吗?老子在那挨千刀的真武观里又不是没干过!”
    “嗯,这才是咱们威武雄壮的花花嘛!”小青揽住翠花肩膀,“老怀宽慰”道。
    可小青才夸完翠花,翠花又开始紧张道:“当真要杀人?”
    小青望着正在窗边晨读的杨素,冷笑道:“先生一介书生都能豪言生死,这相阳府里的杂鱼几条,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可不是什么寻常书生……”翠花瞅了一眼杨素,发自内心的畏惧道:“这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天生一副铁石心肠,面善心黑下手狠,关键人家还永远一副圣人的模样!太可怕了!”
    窗边的杨素听到翠花的话,摇头笑了笑。
    三人吃完早饭,出了客栈。
    他们打听到那个白马帮的住处,一路朝着西边,走出了相阳城的西门——熙成门。
    出了西门再朝西北走了大约五里地,他们来到了相山山脚下。
    这座相山虽然不高,可在相阳府、荆楚省乃至于离阳王朝,都是很出名的。
    相山上发有二水,南流曰相水,北流为檀溪。
    那条“妨主”的卢马跃过的檀溪自不必说;而这条相水虽然没有动人的故事,可正因为有了它,才有了“相水之阳”这个地名。
    相山上有一座书院,与山同名。
    这座相山书院一开始是由民间的郡望乡绅自行筹款、并聘请先生授课的。那时书院虽小,却出了不少栋梁之才。
    当年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有不少名动荆楚,有的甚至还位列离阳中枢,成了离阳王朝真正的大人物。
    后来,这座书院名声越来越大,就被相阳府接管,成了官学。
    说来也怪,自打这相山书院成了官学之后,书院是扩大了不少,学子也收的更多了,却再没有培养出一位真正的栋梁之才,出的尽是些歪瓜裂枣、鱼目混珠之辈。
    杨素他们这趟是要找那沈三的麻烦,却直奔书院而来,倒不是他们三人南辕北辙。
    只是他们听说,那位早年坏事做尽、如今半黑半白的沈大当家据说就住在相山书院里,还是这座书院的枪棒教头!
    一所培养读书人的书院,却光明正大地聘了个武教头,头上还顶着官家头衔、拿着官家俸禄……这不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而是真真出现在了离阳王朝的相阳府之中。
    滑天下之大稽。
    一路上杨素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的身后跟着那一对哼哈二将。
    此时山是青的、水是绿的、日头是明媚的,唯独杨素的心是乱的。
    三人沿着石阶上了山,看见山顶上的书院正门大开,似乎在广迎天下的读书人。
    书院里,不少头戴黑色方巾、身穿青白色交领的学子们正在日头下晨读,书声里没有一点朝气,令人昏昏欲睡。
    正对着大门的地方站着一位中年讲师,嘴里念的是圣贤之语,可心里想的什么,就只有去问文庙里的那些圣贤们了。
    那位讲师见杨素走进书院,眉头皱了一下,拿起戒尺朝三人厉声喝道:“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来!你们三个,穿着如此随意,成何体统!”
    听到那人的话,杨素摇头道:“我们不是这里的学子,来这里是来找一个人。”
    “找谁?”讲师眉毛一掀。
    “沈三儿。”
    “沈三儿?”那讲师一愣。
    “哦,就是你们相山书院的沈教头。”杨素道。
    那讲师听到杨素的话,先是一愣,继而厉声训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沈教头的名讳!”
    小青听到中年人训斥杨素,冷着脸走上前来。他刚要动手,却见杨素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退下。
    小青会意,瞥了一眼中年人,站在杨素身后,再不开口。
    杨素望着眼前的这位中年讲师,微笑道:“敢问这位仁兄,为什么不能直呼沈三的姓名?”
    “大胆!”坐在下首的学子们听到杨素竟敢与自家先生称兄道弟,忍不住起身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与我家先生平辈论交?先生已是不惑之年,叫一声‘师长’,你也亏不到哪里去吧!”
    听到那位学子呵斥,杨素心中冷笑,却没有说话。
    中年讲师倒也大度。他喝退那名学子,望着杨素面无表情道:“称呼什么的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无妨事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嗤笑起杨素来:“可你当真不知道沈教头的身份?”
    “知道啊。”杨素笑道:“他是你们相阳白马帮的大当家,还是你们相阳知府的干儿子。”
    见中年人一副“你都知道了还敢如此”的表情,杨素接着道:“不过今天我又知道了他的另一个身份——他还是这座名满荆楚的相山书院的枪棒教头。”
    “那你还敢对沈教头不敬!”中年讲师忍不住摇头冷笑:“年轻人可以有傲骨,可以目空一切。可要是到最后连性命都没了,只剩下一副傲骨,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杨素把这位中年儒生的风骨气节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连落草为寇的沈浪张虎他们都看不起读书人了。
    要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像眼前这位中年人一般功利市侩,且这种市侩已经浸彻进读书人的骨子里、被视为天经地义,那读书人又凭什么让别人高看一眼?
    杨素扫了一眼在座的学子们,见他们一副麻木不仁的混沌模样,心底涌起一股悲凉。
    “怎的?不信我的话?”讲师看杨素的眼神越发鄙夷不屑:“要不咱们做个赌,就赌你这榆木疙瘩活不过三十岁,如何?”
    人群里响起一阵哄笑,在静谧的相山上显得有些刺耳。
    杨素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嘲笑似的,看着这位中年人,面无表情道:“做赌一事就罢了,你只需要告诉我沈三在哪,其他的事不劳费心。”
    可那中年人却根本懒得理会杨素。他合上手里那本濂溪圣人的著作,用戒尺指着杨素,嗤笑他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咱们沈教头那可是天上的人物,岂是你这种井底癞蛤蟆想见就见的?”
    杨素没有说话。
    小青在一旁看到杨素受辱,登时就要拔剑,却被眼疾手快的翠花给拦住。
    小青满脸杀气,刚要问翠花为什么拦着自己,就见翠花用嘴呶了呶杨素,一副好戏就要开场的欠揍模样。
    那位中年讲师自然不如翠花了解杨素,所以他还在喋喋不休:“怎的,不说话了?不是本院说你,像你这般行事,简直就是丢咱们读书人的脸!”
    中年人接着“毁人不倦”道:“像你这般读死书,每天看似勤奋,却没有在书里读出人情世故,反倒是越读越傻!读到最后,科举没考上,人缘没混上。蹉跎一生,到头来连家里人都要跟着吃苦遭罪,你这种人哪是在读书?简直就是在造孽!”
    书院里又响起一阵哄笑。
    杨素竟然还能沉住气。他望着眼前的中年人,波澜不惊道:“那敢问仁兄,如何才能不造孽?”
    中年讲师戒尺一扬,接着“指点江山”道:“当然是像我这样,知行合一、学以致用!像你刚才直呼沈教头名讳,这就犯了大忌。你想,咱们沈教头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咱们相阳府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你直呼他的名讳被他听见,能有好果子吃?”
    说到这里,中年人话锋一转,神色傲然道:“再看看本院。本院整日里与沈教头抬头不见低头见,像这般近水楼台,本院只要把他给伺候舒坦了,指不定哪天他就会在咱们府尊大人耳边提到本院一句……这口碑啊,都是这么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正所谓,功名利禄何曾负过有心人?”
    “懂了。”听完中年讲师的一通歪理,杨素点了点头。
    然后,他望着中年人微笑道:“那仁兄想不想听听我这个癞蛤蟆的道理?”
    “哦?”中年讲师似乎察觉到杨素的气质骤然一变,心底莫名地慌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暗道一个穷酸书生能翻出多大浪花来?于是他望着杨素似笑非笑道:“你这傻书生能有什么道理?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杨素点头,然后一巴掌扇到了中年讲师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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