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小青望着跪在地上的沈知府的一家老小,差点笑出声来。
    ——只见一家父子三人,有两个断了胳膊。而那位被他亲自拧断胳膊的沈二公子,虽然胳膊接上了,可这时连看小青一眼也不敢看,估计是心里有阴影了。
    “进去说话。”虽然是小青先开的口,可他却站在一旁,等杨素迈进正门后,才第二个跟了进去。
    沈丘不清楚这三个丧门星为什么来到衙门找自己,被下人搀着从地上爬起来,拿起乌纱帽也没敢戴,惴惴不安地跟在那三个年轻人后面。
    进了正堂后,小青开门见山道:“把闲杂人等屏退,让你两个逆子留下来。”
    “贵人……”沈丘见小青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又要留下自己两个儿子,以为他是奔着他的两个儿子来的,赶紧跪在地上求饶道:“还望贵人开恩,饶了这两个不争气的逆子吧!他二人平日里虽然没少干欺男霸女的荒唐事,可害人性命的事情却从没做过,求贵人开恩呐!”
    “听不懂我说的话是吧?”小青冷笑着从那张黄花梨太师椅上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沈丘道。
    沈丘无奈,只好喝退了奴婢仆役,关上门窗,只留下两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
    小青“铮”地一声拔出宝剑,也不废话,直接架在少了一只胳膊的沈大公子脖子上。
    “贵人!开恩啊!”沈丘虽然身体虚弱,可这个时候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用膝盖爬到小青脚下,用那只唯一的手死死拽住小青的青袍,涕泪横流道。
    小青面无表情,一脚把沈丘给踹开。
    “爹!救我!”沈大公子被剑架住脖子,望着他的爹凄惶喊道。
    沈丘被小青一脚踹飞,缓了好一阵子才爬起来,却第一时间爬到小青身前磕头道:“还望贵人高抬贵手,饶了逆子一命吧!要杀要剐,罪全凭贵人发落!只求贵人饶了这两个逆子一命……”
    “哦?”小青收起剑,眉毛挑起,对沈丘笑道:“沈知府想不想救下这两个混账东西?”
    沈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出来的这两个废物,望着小青满脸凄凉道:“贵人来此,可是有用得上罪臣的地方?贵人若有吩咐,罪臣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呵,你倒机灵,怪不得能做这煌煌相阳府的一府之尊!”小青望着沈丘,冷冷道:“我还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贵人但凭吩咐,只要能饶下两个逆子一命,罪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沈丘见事情峰回路转,那颗飘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杨素见沈丘暗暗松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道:“要是我让你去死呢?”
    “我……”沈丘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小青把怀里金牌掏出来,用剑给挑到了八仙桌上。接着他剑锋一转,这回横在了沈二公子脖子上,“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先收了你这两个逆子的狗命!”说完他把剑高高扬起,就要劈下去!
    “住手!”沈丘吼出这两个字,已是浑身大汗。他心一横,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用仅存的那只右手把官服领口拉开,一直拉到心口位置,瞪着小青道:“还望贵人不要食言,杀了我,饶两个逆子不死!”
    沈丘的那两个逆子哪还有平时欺男霸女的豪气?见他们的亲爹为了救他们一心求死,可他二人却伏在地上,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小青见沈丘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冷笑道:“怎么,你沈家父子坏事做尽,这时充什么英雄好汉!杀你?我嫌脏了我的剑!”小青不屑道:“你还是自行了断吧!”
    那沈丘倒也硬气,听到小青的话,他直接从屏风后面取出一把剑,当着小青的面架到自己脖子上,准备自刎:“还望你们信守诺言!”
    “慢着。”这时杨素又叫住了沈丘。
    见沈丘冷冷望着自己,杨素面无表情道:“写好伏罪书再死也不迟。”
    “什么伏罪书?”沈丘盯着杨素,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走到这一步,自始至终,都是眼前这位读书人一手策划出来的!
    那个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也是他!
    “你究竟是谁?我跟你究竟有何冤仇?!”沈丘像条毒蛇似的盯着杨素,厉声质问他道。
    “无冤无仇。”杨素摇头,“可你沈丘身为相阳知府,却坏事做绝鱼肉百姓,就该死。”
    “好!好!好!”沈丘放下剑,两眼都在喷火:“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把为官以来做的所有恶事尽数写出来,然后再告诉相阳的百姓,你是觉得自己坏事做的太多,实在没有脸再活在这个世上,才一心求死!写完伏罪书,你就当着相阳百姓的面,从城里那座魁星楼上跳下去吧。”
    “懂了!懂了!”沈丘死死盯着杨素,怨恨道:“你是要撇清你们身上的所有干系,让我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身败名裂也就罢了,遗臭万年,你不够资格。”杨素与沈丘四目相对,面色平静。
    “你!”沈丘咬牙道:“我去拿纸笔!”
    “不必了。”杨素取下书箱,从里面取出纸笔,摊在了八仙桌上。
    沈丘倒也是条汉子,他磨好墨,开始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沈丘破罐子破摔,竟然真把这些年做过的所有恶事都写出来。写完后,他咬破手指,用鲜血在那封伏罪书上画了押。
    沈丘把那封绝命书交给杨素,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知府衙门。他去做什么,自然不必多说了。
    沈丘如同一只孤魂野鬼,游离在偌大的相阳城里。所过之处,相阳百姓避之如豺狼蛇蝎。
    望着那些看向自己的畏惧眼神,沈丘自嘲笑了笑,突然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
    他想起年幼时那些志趣相投的玩伴、想起私塾里那位脾气奇臭的先生、也想起那个踮着脚尖趴在私塾窗外偷听的自己。
    十年寒窗,一举成名。
    琼林宴上醉酒高歌,诸位同年互赠诗词、互诉衷肠,相邀共赴那青史留名。
    可到头来,又有几人不改初衷、臣心如水了?
    也曾拳拳报国,也曾殷殷赤子。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被权势与荣华蚕食了满腔抱负?
    沈丘努力去想,却已经想不起来。
    当沈丘爬上那座在文人士子心中占据着独特地位的魁星楼时,他又想起府衙里那位心狠手辣、却又一身正气的读书人。
    想到那张坚毅却略带稚嫩的脸,他忽然想起了先骊典籍里的一句话: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这样的读书人,才是注定会在青史上流芳百世的人物吧?”沈丘喃喃道。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沈丘突然不恨杨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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