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被张卬三人占据,成了无主之城。
    本来更始帝在的时候就不理朝政,那些他亲封的王侯在赵萌的授意下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闹得长安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经此一战百姓更是害怕,纷纷四处离散。道路旁不时可见男子们携妻儿老小马不停蹄的赶路,有丧偶的妇孺独自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步行,有年迈的老者杵着木棍步履艰难的前行,有因步行太久坐地哭闹的孩童……可谓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缓缓走来,她骨瘦嶙峋,随时一阵风都可能将她吹倒的样子。只见她左手牵着一只小羊羔,右肩挂着一个黑布包袱,那包袱轻飘飘的垂在身后,像是没多少东西。仔细一看她的手背沟壑纵横,干枯的就像那松树皮一般,满是褶子的脸上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花白的头发用布条捆成一个发髻,连眉毛都有些白了。这老妪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的首饰或珠宝,从衣着打扮看来生活也很是艰辛。奇怪的是她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擦一擦额头的汗,每停下来一次,身后的羊羔就要伸头去吃路边的草,需要用力拉一下它才会跟上来。
    终于,当她又一次停下脚步,羊羔又一次去吃青草的时候,老妪也不拉羊羔了,而是突然悲痛万分的哭道:“我的儿啊!你为什么去的这么早啊!叫我这老妇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呜呜……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现在连只小羊羔犊子都欺负我老婆子啊!这是什么世道啊我的儿啊!”
    她声泪俱下,脸上的泪痕还未曾洗去,又流下新的眼泪。想必是整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
    烟儿向来见不得别人受苦,如今看着这老妇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哎 ̄战乱之中受苦的永远是无辜百姓,黎民何错之有?苍天有眼,且让江山早些一统,免百姓四下流离之苦,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烟儿说完便走上前去。
    “婆婆,你不要哭了,可别哭坏了眼睛才是。”
    烟儿搀住老妇人,一手从腰间取下钱袋,将满满一袋银子递到她手中。
    老妇人揩干眼泪,用迷梦的双眼望着她,说道:“姑娘,你真是心善呐,我老婆子不能要你的银子……如今我已是土埋脖子的人了,说不定哪天两眼一闭就再也醒不来了,留着这银子也无甚用处。”
    “无妨,您就留着吧。”
    老妪刚想把钱袋送回烟儿手中,她就伸手按了下去,将钱袋塞回老妪手中。
    “婆婆,为何如此痛心疾首,刚才听婆婆哭诉儿子,可是遭逢什么不测……”烟儿好奇心有些重,想都没想就打听老妪的家事,也没顾上到底该不该打听。
    一提起儿子,老妪立刻悲从中来,边抹泪边说:“我那短命的儿啊!还未娶妻生子就死于战乱,只留得我一人苟延残喘,尚不知如何了却残生啊……”
    烟儿这才有些愧疚,这样**裸的揭人伤疤实在有些心狠了,她急忙说道:“是烟儿不好,不应该如此直言,可是逝者已矣,人生不能复生,想必亡兄也希望婆婆你能好好活着啊!”
    “是……是……姑娘所言有理。”老妇抽泣着平复了心情,又问道:“姑娘啊,这长安是无法容身了,你还是随我离去吧?”
    “婆婆,烟儿还有要事在身,暂时不能离开长安。”
    “哎!我老婆子老了,劝不动你们这些孩子,但是你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可要小心着些,这年头乱呐,恶人横行……”
    老妇人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有人传来一声惊呼。
    一妇女大叫道:“来人啊!帮帮忙,有人抢钱啦!”
    那妇女身边站着两个稚童,此时也在帮忙保护包袱。只见娘三奋力抓着一个包袱,一个壮汉此时正欲抢夺妇女手中的包袱,一个妇女两个儿童,怎么会抵得过一个身长七尺的壮汉?路旁的行人都纷纷护着自己的包袱,虽然有心帮忙,但都是势单力薄不敢上前。
    壮汉双手拽住包袱用力一扯,那包袱就用妇女手中脱离,两个孩子顺势摔倒在地哇哇大哭。包袱在空中散开来,衣物首饰落了一地,哐当作响,现场一片狼藉。妇女急忙捡起一些首饰抱在怀里,惊恐的望着那壮汉,眼神却是在求饶。
    他一脚踹倒了妇女,妇女摔倒后紧紧护住两个孩子,生怕那厮凶狠残暴,让孩子受到伤害。壮汉得意的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一些首饰,正打算逃跑,却被一脚踹飞了出去,东西又落到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叫痛,又是一脚踩到了他身上。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看着这女子温婉可人的模样,谁都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一幕真实发生,然而她一脚却还踩在那人背上。
    烟儿这两脚几乎用尽全力了,看着脚下面朝黄土一脸灰尘的男子,厉声骂道:“你这狗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为非作歹,百姓危难之时你趁火打劫,本姑娘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哎!别别别!”男子用力撑起上半身,说道:“姑娘!啊不,女侠!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烟儿脚下用力,“啪”的一声,又把他踩回了地上。大概是地面的碎石太多,硌得他直叫唤。
    “看你体格健壮,为何不投军打仗,保护百姓?”烟儿问道。
    “投军,投什么军?投哪一军?一个个都说是保护百姓,还不都是为了称王称帝!这天下没有皇帝不也一样好好的,百姓自己耕食,何来战乱?要我投军,想都不要想,除非我死了!”男子倔强的说道。
    烟儿愣住了,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迟疑片刻,说道:“你虽说的不假,可既有暴君执政祸害百姓,就需要有人刚正不阿,拨乱反正。这天下如果非要有一个统治者,为什么不能是一代明君,你既然希冀太平,可知如何才能太平?洗劫平民就能换来你所谓的太平吗?你与那祸害苍生的暴君有何异?”
    “你这女子好生不讲理,小爷我又没惹你,竟然欺负到我头上,再不逃路……等会小爷让你好看!”男子没想到这姑娘气力如此之大,被踩在脚底硬是动弹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被当众羞辱,于是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这多管闲事的小尼姑!”
    “什么!你敢说本姑娘是小尼姑?本姑娘好意相劝想让你投诚做个好人,洗去你的罪恶,你既无意改邪归正,今天只好为民除害了!”
    烟儿是真的生气了,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么不怕死的人。于是,又是一阵金光闪烁,龙渊剑就到了他脖子前。
    “哎呀呀!”
    “杀人了杀人了!”
    两个孩子见这场面都紧张的大叫,妇女赶紧捂住他们的眼睛,说道:“好孩子,不要看。你们要记住,欺负咱们的都是坏人,坏人连畜生都不如……”
    “娘我怕……”
    看着孩子们吓得依偎在娘亲怀里,烟儿心里一软,想起自己儿时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情景,就差一点落下泪来。
    龙渊剑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本来男人吓得不敢动弹,感觉到背上的力气松了些,立马用尽全力往后一滚,从剑下滚了出来。
    烟儿这一分神让他给挣脱,此时这壮汉虽然恶狠狠的瞪着她,却又畏惧她手中的利剑,只好骂骂咧咧的逃了。烟儿还没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已经懒得再去追他了。只是收起剑,帮着妇女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
    坏人跑了,两个孩子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手臂,高兴的说道:“太好了!谢谢姐姐帮我们打跑了坏人。”
    “是啊是啊,真的要好好感谢这个漂亮姐姐。”
    烟儿摸摸他俩的头,笑道:“不用气,你们要快点长大,以后才能好好保护娘亲哦 ̄”
    “好!我以后要当大将军!把坏人统统都抓起来关进大牢啊!”
    “哥哥做将军!那我也要做将军啊!我们一起保护娘……”
    两个孩子围着烟儿蹦蹦跳跳的,似乎刚才的事并没有在他们心里留下阴影,烟儿这才放心。
    “真的要多谢姑娘仗义出手,这些是我们全部的家当,如果被抢走,我孤儿寡母还不得饿死街头啊……”妇女刚道谢完,就忍不住的哭了。“我家男人死的早,又逢乱世,我带着两个孩子以种地为生,闲的时候做些刺绣活,一针一线的绣……换了钱一点一点积攒下来,这才有了这些首饰。”
    烟儿不想在此伤神,说道:“现在没事了,以后你们要小心啊,要知道,万事不比命重要。”
    “嗯,我们还要快些赶路,告辞了。”
    妇女带着孩子道别后,一直朝着东边去了。
    看着那些渐行渐远的流民,烟儿心中颇不是滋味。一会儿工夫就亲眼目睹了两起令人心酸的事件,这世界为何会乱成这样?
    她不禁自问,安乐盛世何时才能实现?
    “倘若……真如那人所说,这世上无人想称王称霸,无人想君临天下,无人想将别人踩在脚下,人人耕种过着平淡的日子,该有多好……”烟儿喃喃自语。
    “可惜啊,世间哪有那么多倘若……人心是复杂的,占有的**各不相同,百态由心生。”
    身后一人声音响起,烟儿略惊讶,回头看着他。
    “有此美好的愿景固然是好事,但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天下太平的。刘玄也好,刘秀也罢,甚至是隗嚣,和那固守一方的公孙述,他们都绝非善类,都是**驱使下的傀儡。最后也只能是,强者为王。”
    马援的一席话,深深的刺痛了烟儿。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她有些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选择和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正确,是否真的顺应天道。
    烟儿半晌搭不上话,只是兀自沉思。
    “怎么,觉得本公子所言有何偏差?”马援问道。
    其实他早就看到了烟儿,包括之前的老妪和那母子三人。他只是远远的看着,想知道她会如何做。对于结果,马援也是非常的满意,烟儿的真性情也让他这个七尺男儿有些动容了。身为一名女子,有此身手并不算难得,最难得的是一颗赤诚之心,她的武功加上善良,世间再无女子可与之相提并论。此时此刻,他眼中的烟儿是那样的美,那样的遗世独立,与众不同,他不禁想为她颂赞,为她高歌。
    “将军所言甚是。不过,不知将军现身于此是何用意,难道就是为了教唆本姑娘放弃对刘秀的帮助?”
    烟儿一点儿也不气,横眉竖眼的瞪了他一眼。
    “呵 ̄”马援轻笑一声,道:“怎么会呢。姑娘天资聪颖,自然知道什么人该帮,什么人该诛,我想是不需要我提醒的。”
    “如果你是来寻隗嚣的,就不必再前往了。”
    看他一脸的不解,烟儿作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补充道:“看来将军还不知道啊 ̄张卬等人想挟持更始帝结果被发现了,更始帝佯装生病哄骗他一干人等进宫,最后只杀掉了一个申屠建。张卬等人逃脱后率兵攻打皇宫,更始帝已经败逃,躲到了新丰赵萌那儿去了。而妄图挟持更始帝的始作俑者……是隗嚣。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想必一时是不会出现的。”
    马援听完一脸错愕,万万没想到隗嚣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可这一路的流民都赶着逃难似的,定是发生了大事。难道真如烟儿所言?
    “将军不如陪我走一趟新丰,兴许有意外收获。”烟儿想怂恿他与自己同行,于是趁机提议道。
    “不可,我一定要找到隗嚣。”
    拒绝了?烟儿不禁有些丧气,转而两眼发光的问道:“马将军此来找隗嚣,可是与那公孙述有关?”
    “无可奉告。”
    烟儿见他缄口不言,轻蔑的哼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却见他从身后变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你的龙渊剑,正缺个剑鞘。”
    烟儿接过剑鞘有些莫名其妙。
    “这剑鞘是花梨木所制,质地坚韧,纹理秀美,古色古香,更使龙泉宝剑锦上添花。虽不贵重,但纹理美观,不翘不裂,并镶以银、铜镂花饰件,古朴、庄重,与姑娘气质十分相投,还请笑纳。”
    她将龙渊剑放入鞘中,刚好契合。粲然笑道:“这么说,马将军是在夸赞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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