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心情沮丧地回到了情缘殿。
    白泽兔和月仙皆看出了我的低落情绪,但却顾不上问我为何如此。他们急急告诉了我一件给我此时心情雪上加霜的事情。
    炙弦今日在火云宫修炼九天神火,又把宫殿给烧着了。且现在他这九天神火虽未真正修成,但境界已不是以往可比。此番虽是沐沫及时赶到灭了火,宫殿也已修复,可炙弦这次没有控制好修炼节奏,遭到严重反噬,现下正惨兮兮地躺在火云宫里。
    此番炙弦受伤,沐沫仙子自是心痛得不得了。本来便想一直留在那里照顾炙弦,却被炙弦执意劝了回去。然后炙弦便差了天米来情缘殿寻我,叫我务必去火云宫看看他。
    穿庭过廊,推门入内,那狐狸正半垂着眼帘躺于榻上,他那半张脸都烧红了。天米坐在一旁凳子上,手上拿着药膏,像是准备给狐狸上药。狐狸见我来了,忙让天米把药膏给我便先下去。
    我坐在他身边,近看他那张脸,登时吓得心惊肉跳。原本好端端的一张惊艳白玉面,如今有点红,有点黑,真正是看着都觉得可怜,上药都有点于心不忍。
    “你怎的又怕水,又不经火?上次海里淹晕了,这次火里烤糊了?”
    狐狸闻言,半垂的眼帘瞥向我,软绵绵道:“冰凝,我这次可不是装的啊……”
    我将药膏倒于手心,准备一点一点抹上那惨兮兮的狐狸面,将将指尖碰到他的脸,他便叫了起来:“嘶……疼……”
    我慌忙缩回手,刚想坐直,他立刻抓住我俯下的双肩,一把将我的脑袋按住贴在他的胸口,哼唧道:“刚刚好疼,就这样,这样就好多了……”
    “别闹。”因他按得太紧,我说两个字都有点吃力。
    他忽又急切道:“天米说下午见着你跟天帝走了,他没有再为难你吧?他若是再把你带去问话……我……”这狐狸似是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我没事。”
    “那就好。”这狐狸开始给兔子顺毛一般自上而下轻抚我的背,不时还带着点这疼那疼的哼唧声。
    “行了行了,让我起来吧。”
    这厮哪里会听,反而揽得更紧,哼哼唧唧耍着无赖:“放开我会更疼的,会疼死的……”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安抚好这奇葩狐狸,我方才回去情缘殿。
    半路上,我遇到了武阳帝君。
    我见他是与我迎面而来,以为他这是要去火云宫看炙弦。好歹也是他徒弟,此番受罪,自是应该去关心一下。
    岂料帝君竟是专程来寻我的。可巧,即使他不来找我,我也打算明早去开阳宫找他说一些重要的事情。不想,他竟比我还要着急。
    帝君因去情缘殿找我时被告知我已去了火云宫,他便往火云宫方向走。遇上我后,也不去火云宫了,直接带我驾云去了开阳宫。
    我心下为炙弦哀叹一声,帝君自然不是不在乎他,而是对他各种状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晚的虚天沙海镜,大漠风尘日色昏。
    若隐若现的沙雾中,帝君负手与我相对而立。
    “此番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可有话要对为师说?”
    我心下赞叹,师父就是师父,一切皆有掌握。
    我点头道:“正是,冰凝今日午后在水德府偶遇天帝,他带我去看了一队将士,共计一百零八名。这些将士明日就将奔赴六界各地,寻找风神。”
    虽说夜羽叮嘱我不能将元风失踪之事告诉其他人,但是这件事天帝已经知道,并叫我转告帝君。是以,即使我不说,天帝早晚会告诉帝君。
    “还有吗?”帝君的反应很平静,像是早已知道元风已经失踪一样。
    “天帝让我转告您,他会给您合理的时间,让您自己把患病的冻天精灵送回冻天城。”
    良久,除了周遭风沙摩挲之声,却不见帝君有任何反应。
    抬眼望他,但见他一贯毫无情绪的双目正专注看着我。只是这眼神,似在看我,却又似穿过我在看别人。
    这般对峙许久,帝君终于回神,轻轻一笑。帝君很少笑,更是很少笑得这般凄然、这般无奈。我心中一凉,只觉今日与帝君的谈话必是一番黯然神伤。
    “为师自生于天地之间,孑然一身,不娶妻,不收徒,只求遵循天命,守护六界苍生。三百万年前,我路过六界最为阴寒之地冻天城,见雪山之巅一绝美女子傲然挺立。山巅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冻天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我落于半山腰,仰面望她,她将飘向远方的眸光不经意地投射向我。那一瞬,我便知此生,再无其他可入得我心。”
    帝君眼神迷离,微微泛着水光,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叹。
    听帝君这么一说,这女子应是他的梦中情人吧。且见他如此神伤,这女子必是已嫁于他人或者已香消玉殒。哎,不想师父竟有这么一段伤心往事,难怪我到现在都没有个师娘。
    思及此,我忙展颜微笑安慰他道:“师父莫要太过伤心。凡人常说,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凡事都该向前看,方为正道。”
    帝君眸中水光一闪,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为师自是不会沉迷于悲伤,但为师也定不会有负于她的嘱托。”
    师父这明显话里有话啊,难不成我便是那绝美女子的嘱托?她嘱托一个冰块儿做甚?难道她是我的娘亲?可我是佛祖爷爷刻的,断然不会是她生的。再者说,就算我是她生的,那也便是师父情敌之女,怎的还会愿意搭理我。也不对,帝君是何人,大道义大情怀的武阳帝君,又岂会如此狭隘。
    他略略停顿,复而又看向我,带着一丝怅然若失:“可是,我终究没有做好……其他人先就不说了,现下这冬骨该如何……元风之事……终究还是我没有处理好。现下,便你来决定吧。”
    呃,师父这球踢得甚好,甚好,直接把我砸晕了。
    虽然心里已经打起了小鼓,面上还是微笑安慰道:“她若知道师父对她如此一往情深,尽心守诺,断然不会责怪师父哪里做的不好的。只是,冰凝资历尚浅,尚不足以揣摩得那位仙女的心思,自是也无法替师父做什么决定。”我向帝君抱拳垂首。
    帝君淡淡一笑,目光移向远方:“有些事,你做决定再合适不过了。冬骨这一百年病情稳定,周身已被我加固结界,除了你,目前应是无人能破。只是,天帝既已放出此话,早晚会来开阳宫看看她是不是还在此。若将她送回冻天城,病魔肆虐,她的状况很可能继续恶化。若将她留在天界,也有可能病魔实力增强突破结界侵袭他人。你来选吧,我马上便会离开开阳宫,她就在之前的厢房里。”
    听懂了帝君的意思,我心中的鼓打得更快了,我意识到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可谓是,异常艰难。
    不等我思维落定,一阵轻风拂过,转眼我已站在开阳宫正厅中央。而帝君,也已不见踪影。
    我彷彷徨徨地挪着如灌了铅一般的双脚,挪向一百年前那夜之后便再也未曾靠近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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