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凉快得紧……”冰若望着周遭阴郁的林木树影,口中喃喃自语。
    她感到十分诧异,这里诚然就是雪雾冰原,然而景象却与她之前想象过千百回的模样大不一样。这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严寒,与大苍国的冬天气温相差不大,甚至还不如刚刚的隧道里寒冷。这里没有雪、没有雾、没有冰、也看不见所谓的广阔平原,一出隧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逐渐黯淡的森林。
    “天色越来越暗了,要不咱们今天就别再往里走了吧。”白名不禁蹙眉说道。
    “晚上的一片暗林就能吓着你了吗?”夏弦勾起轻浅的笑意。
    白名被他一激,嗔道:“我又不是害怕,我是担心两位姐姐。”
    “这里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树林里会不会有怪物或者野兽?”铃儿轻声问道。
    肖凤年微微摇头叹息:“可惜我们有三个人都没了武器,若真遇上危险,怕是……”
    刁无岸意兴阑珊地扫视天际,“你们这些年轻人怎的一个比一个胆小?莫怕,有老子和大刀在,哪个不要命的敢招惹我们?”他的余音在暮色昏瞑的森林里回荡,略显吵闹。
    他们最终还是踏入森林深处,四方暗暮中有种莫可名状,那是种令人汗毛直竖的惊悚。
    六个人一路前行,不断推进,周围的环境开始恶化,阴森的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他们都感到自己受到一种冰冷且对他们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监视,所有人都产生了掉头逃跑的念头,但因周围其他人都在鼓足勇气前行,竟没有一个人主动先提出这个想法。
    眼尖的夏弦最先发现了缩成一团坐于枯松树下的老翁。
    那人满头银灰乱发,胡须蓬蓬松松如刺猬一般,满脸皱纹深陷,似有九旬以上,身穿蓝布棉袄,看上去陈旧破烂。
    他们六人在离那老翁十丈开外处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询问。他们并不是一群胆小到连老人家都害怕的人,但是他们知道神木岛来此地的人都已殒命,现下在这古怪森林中突然冒出个老者,他们根本无法确定这个老者是人是鬼,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遂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他们还在纠结犹豫之时,那老翁微微抬起了头,似是看见了他们。因为他脸上皱纹太多太深,冰若他们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见他双手横插于棉袖之中抱于胸前,缓缓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老翁来到他们面前,众人皆不敢动弹,屏息凝神,打量于他。
    老翁忽略众人,直直走向夏弦,目光深不可测地盯住他,越走越近。夏弦心中拂过一丝惶恐,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可他越退,那老者逼得越近。刁无岸见状,长刀出鞘,但还是被肖凤年迅速拦下。
    肖凤年轻声道:“他只是个老人家,又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刁帮主不必如此紧张。”
    刁无岸冷声道:“老子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什么人看不准?这老头儿的眼神,定不简单!”
    ……
    夏弦顿住脚步,右手长臂伸出抵住越靠越近的老翁,和声道:“老爷爷,我可是个纯爷们儿,又不是老太太,你莫要与我靠那么近地说话……”
    那老翁两眼瞪视着他,一言不发。
    冰若见老翁目光中逐渐流露出一股哀愁凄婉,自怜自伤神色,又见他苍老破败,心中不自觉起了恻隐之心,走近他轻声道:“老爷爷,你是不是一直独自在这冷清森林里太孤单了?要不你和我们一道走吧,我们正要去找雪雾冰原上的其他人……”
    那老翁叹道:“其他人?什么人?这里没有好人!”突然间目露凶光,恶狠狠盯着冰若道:“你是谁?你是不是火王派来的奸细?你想骗我!你想杀我!”
    冰若见他突然间声色俱厉,不免有些害怕,急急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坏人,不是奸细,我没有想害你……”
    夏弦见状,急忙推开冰若,面向那老翁道:“老人家,你刚刚不是找我的吗?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同小姑娘凶什么凶……”
    老翁闻言,突然抓住了夏弦两臂,将他身子摇了几摇,低沉着嗓子道:“阿黎,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你忘了是谁害我们父子分离的吗?”
    夏弦一脸蒙圈,错愕不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由得这老翁摇晃着他。
    接着,那老翁又咬牙切齿道:“那些强盗、恶棍、混蛋!阿黎,我们要杀了他们!我们要剁碎那红色的怪物!我们要渡过亡命海!我们要回家!阿黎,一定要记住那些恶人!一定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然后他又转过头狠狠凝视着冰若,怒斥道:“恶女人……都是你害了我的阿黎!”话毕他又看向夏弦激动说道:“阿黎!不要相信这种女人!她们的脸最会骗人……美丽纯真的模样下,暗藏蛇蝎之心呐!”
    “老爷爷……你病了,我不是蛇蝎……”冰若已经看明白这老翁神志不清,知道多说无益,解释一半便不再说话。
    夏弦挣脱老翁禁锢他两只胳膊的如枯枝一般的双手,拉着冰若便急急往前走,“大家都赶紧离开吧,这人疯了。”
    其余四人也急忙跟上,岂料那老翁眼见夏弦拉着冰若加快脚步离去,怒不可遏,嗖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一边咆哮一边飞快地冲向冰若背面向她后胸刺去!
    夏弦和冰若听见吼声急忙回过头,却已经来不及了,老翁高举的匕首已至冰若眼前,白名在老翁后方长剑疾速出鞘,一道剑光闪过,老翁拿着匕首的那只手登时连同匕首一起,与手腕脱离开来,鲜血喷涌,那只手凄凄惨惨掉在了地上,惊心动魄。
    老翁疼得惨叫一声,轰然倒地,用另一只手捂住断腕,却止不住汩汩冒血。他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惨叫连连,龇牙咧嘴满面狰狞,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白名!你……”肖凤年的声音似是隐忍着极大的愤怒。
    白名大口喘气,脸色发白,伸手抚上额头,身子摇摇欲坠。
    刁无岸急忙扶住了他,怒视肖凤年斥道:“你休要怪他,当时情况紧急,若不是白名,现在我们这里就又要多一具尸体了!”
    冰若和夏弦呆呆站着,他们不敢靠近地上扭曲的老翁,铃儿上前一脚踢远了那把匕首,蹲下身,撕下裘衣包裹下的薄裙一角,麻利地给那老翁包扎着断腕。
    刁无岸叫道:“包好了就赶紧走吧,这里的人太可怕了,我看那些神木岛上来的人,都是被这老头儿一类的疯子干掉了。”
    冰若惊魂未定,但是眼见地上那人的断腕汩汩冒血,不一会儿那块包扎伤口的裙角布料就被鲜血浸透,甚为可怜,暗想,若把他就这么丢在这里实在是不地道,于是缓缓走近,蹲下身扶起他道:“老爷爷,我不是坏人,我们带你一起走可好?”
    老翁不答,只又是一阵阵痛苦呻吟,肖凤年与夏弦对视一眼,二人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架起了老翁。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然后没入黑幕。星月光辉下,他们带着受伤的老翁,向森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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