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桂花开满了肃和,风一吹,方圆几里都能嗅到香气。一片秋日清爽里,只有左丞叶家张灯结彩。肃和城里有脸面的达官显贵多半早早备上厚礼过到叶府,今日,是叶离的及笄之日。
    叶丞极好排场,尽管现下边关战事胶着,越王明令臣民摒弃奢靡为前线供应物资,叶丞却仍然将叶离的及笄之礼摆出了王家的排场。坊间里都在津津乐道地传的是,叶丞赶早进了王宫,不知对王上说了什么,待到他离宫时,便得到了王上的恩准。
    百姓们说起这桩事时,无不恨的咬牙切齿,可恨奸臣权势滔天,可恨君王无能为力。肃和城里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添油加醋的说这一段故事时,说越王脸都气白了,还是拗不过叶家的奸佞小人。坊间百姓更是对叶家恨之入骨,更有甚者,酒后也大着胆子说要掀了叶家的瓦。
    兴许民怨太重上告天听,到了傍晚,下起了一场银河倒泻的大雨,极为败坏赴宴人的兴致。
    叶家的会客堂里,坐满了肃和城里有头脸的权贵,叶丞高坐正中,两侧是两个年轻的少年姑娘,穿着简单,却难掩贵族之气。那是越王膝下的六皇子顾晔与独女温景公主顾暶。满屋子的人面上笑的随和,心里却不免都在揣测,越王不派太子前来,是否在折损叶家的脸面。
    叶离穿着一身华服,饶有兴致地听着左丞同各家权贵交谈,上座的顾暶看向叶离,皱了皱眉,厌恶的神情一丝也没有掩饰。叶离倏地想起了萧衍。
    “公主是否玉体违和?”叶离端起茶盏在鼻前嗅了嗅,左手食指在桌上点了点:“公主面色这样差,岂不失了兴味。”
    满堂霎时静了下来,叶离语中的嘲讽显得扎耳,一个王女,一个权臣爱女,都是身份极为尊贵之辈,满堂的人都想看看,叶家权势到底有多大。叶离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扫过所有人,最后又落在顾暶身上。顾暶只看着叶离,反唇相讥:“举国奉行节俭,叶家这样侈靡,我心里痛惜,面上也差许多。”
    看戏的人兴致高起,巴结叶家固然是需要的,可能杀一杀叶家的气焰,也大快人心。叶家朝中独大,很让人受窝囊气。叶离高举茶盏,遥敬顾暶:“公主鄙夷叶家侈靡,也肯赏脸叶家,可见天家抬爱。叶离以茶代酒,拜谢公主。”顾暶想摆个架子,顾家老六已笑意盈盈地执起酒盏:“客气客气,叶家劳苦功高,叶小姐无需客气。”正中的左丞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献舞的舞姬舞上一曲后,一个小姑娘匆匆忙忙跑来,身后是气喘吁吁的叶府管家。小姑娘抱着一方锦盒,干脆利落地跌在了正中,引得满堂大笑。赶来的叶府管家赶忙禀明左丞:“大人,这不知哪里来的小丫头,说要与小姐贺寿,一溜烟的跑了进来,小的无用,没拦住她。”
    左丞神色冷峻地开口:“抬起头来。”小丫头抬起头,灰扑扑的小脸上两只眼睛分外明亮。
    “你是何名姓,何故来此。”
    小丫头张皇地开不了口,只四处张望,看到叶离时便咧开嘴笑起来。
    “哪里来的脏丫头,”顾暶讥讽说道:“怎么,这也是叶家的客人?”叶离早在看到小姑娘时便在琢磨,听见顾暶的话,冷笑一声:“叶家为国为民,结交泛泛,不该有这样的客人?或是公主金贵太过”
    叶离起身走到小丫头身前,一把拖起她,将她护在身后,朝上位的左丞遥拜:“父亲,这是我的客人,颜氏女儿,为贺我生辰来。”顾暶轻蔑一笑:“堂下丫头可是哑子,需得替其回话。”
    被认作是哑子的颜氏女儿将锦盒紧紧抱在胸前,怯怯开口:“我会说话。小民颜七夕,家……家父颜山,恭贺……恭贺生辰。”顾暶蹙眉:“何来乡野小民。”
    叶离有些微怒,想要发作,却有人先她一步开口。“公主贵为王室,当体恤爱民,颜家小户,却也为国尽忠,公主莫非不认得。”说话的是一个月白长袍的少年,眉眼很好看,言语也一针见血。叶离认得他,那是萧衍的挚交,楚平侯的独子,谢氏远苏。谢远苏向顾暶拜了拜,又徐徐开口:“颜家小姐小小年纪便敢只身进到相府,不很有胆色,公主确当褒奖。”
    颜七夕立马笑得开怀,叶离颇为玩味地打量着谢远苏。谢家跟叶家政见不和,加上萧衍的缘故,谢远苏很是看不起叶离,能前来赴宴已是不可思议,竟然还同叶离站在了同一立场。叶离朝四方拜了拜,又假样向顾氏兄妹请求:“六皇子明鉴,臣女有小友需陪,特此告退。”
    顾晔像只笑面虎,眯着眼应允,又安抚了不快的顾暶。叶离牵过颜七夕,从容退离,颜七夕一直笑着,不知在笑些什么。
    叶离领着颜七夕在叶家的花园中游走,不似往日冰冷的责备:“你怎敢过来,你可知晓你会有大麻烦。”颜七夕垂下眼说:“可我要贺阿离生辰,我从小便不怕麻烦,只怕给阿离添麻烦。”
    “与我相识是件会毁你声名的事,你今日来,会遭多少白眼。”
    颜七夕将头埋得老低。
    “你给不了我麻烦,不必放在心里。我本就是个麻烦,现在是我连累你。”
    颜七夕慢慢抬起头,双眼明亮:“阿离与我是好友,若是麻烦,我与阿离一起麻烦。”说着又笑起来:“阿离,生辰快乐,诺,是我与宛清赠你的礼物。”说着举起了胸前的两只锦盒。叶离终于笑了起来,接过盒子说:“走吧,带你喝酒,今日在这儿住下,我会遣人知会颜家。”
    “好,”颜七夕跟在叶离身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怎么不见十七?”
    “她这几日进山了。”
    “阿离方才护住我模样真是女儿豪气,可惜十七没看见。”
    “我不算什么豪气。倒是谢家公子似乎与你相识,倒是护你护得紧。”
    颜七夕有些呆怔:“是么……我又哪里能与谢家公子相识。不过我很欢喜,阿离,我见着了我念想的人。”叶离听着也有些好奇:“是何人?”颜七夕摇摇头说:“不可说,不可说。”叶离细细回想,奈何赴宴的才俊不少,着实想不通透。
    “可是,”颜七夕停下来,看了看桂梢的月,转过头对叶离说:“我念想他,他并不知晓,我庆幸,他还不知晓。我这样低微的人,怕他晓得了,会讨厌我,如讨厌一只老鼠。我常常羡慕阿离,若我有阿离这样身份,我或许就把心事告诉他了。阿离,我很谢谢你,我今日见着了他。”
    叶离莫名有些心酸,不知何故,又想起了萧衍。在萧衍心中,厌恶自己约莫也就如同厌恶一只老鼠。可恨自己是最不知足的人,若是如七夕,只看一眼便晓得满足,那该是世间多美满的时。可惜自己不知足,看过以后,还想要得到。
    “走吧,喝酒。”
    叶府的正厅中,左丞喝上几盏酒,忽然笑着看着堂下一个白衣少年说:“久闻琅嬛首辅少年英才,大有作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少年笑的温柔:“左丞抬爱了,连峥寻常不过,何谈英才。”
    左丞盯着他,语气里略带威严:“不必过谦。连首辅现下应是独身,老夫惭愧,膝下只得一女,连首辅若不嫌弃,老夫倒愿与你结个亲家。”
    满堂的人都呆怔了,一个老奸巨猾的权臣,一个高洁清白的少年首辅。谁都知晓,但凡尚有才干和忠君之心的年少英才,没一个能看上叶离的。譬如太傅萧家的萧衍,楚平侯谢家的谢远苏,右丞洛家的三个儿子。
    众人都在等,看连峥如何婉拒左丞。连峥却只轻轻一笑,微微作揖道:“连峥却之不恭。”
    左丞转瞬而笑,抬头欣赏着曼妙的歌舞。连峥亦抬起酒盏,笑意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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