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正好,花朝里那些奇异花草也都抢着晒太阳,花朝那位年轻的家主,总觉得自家那些花草终有一日兴许会化出人形,就像是叶家那位一样。
    说起来,是时候要去一趟叶家了。前些时候从宫里送来了一封信,送信的宫人说是平日侍奉太子妃的,太子妃有事想要卜算,所以遣了人来。月浅接过信封来,上面“月浅亲启”那几个字,的确是宋宛清的笔迹。
    打发了宫人,月浅也并不急着拆开信,只是捏着信封,想不出宋宛清要卜算什么事。将信封翻过来,却瞥见角落里画着一株扶桑花,月浅心下便知此事并非卜算那样简单,这封信显然也不是给她的。月浅没有看他人信的习惯,便关了花朝,向叶府而去。
    叶府有琴声传来,按说叶离断然是不会弹琴的,从前因为爱慕萧衍,知晓萧衍善于抚琴,就想要学这些来讨他欢心,可终究是没学下来,倒不是对萧衍用情不够,只是还未学成的时候,就又听说萧衍砸了家中的琴。
    月浅绕进后院,果真抚琴之人不是叶离。一袭白衣的十七坐在树下轻轻抚琴,几朵扶桑花落在她的衣裙上,恍若天上仙子。月浅时时也会想,十七也许真的是历经劫难的谪仙。叶离此时没有人影,八成又是出去玩闹了。月浅坐在一旁等着十七抚完一曲,才开口道:“有桩事,我需得给你说。宫中来了信到花朝,可信却是要给你的。宛清也是谨慎之人,怕暴露与叶家的关系,还送来我这里,我想怕有什么要紧事,赶忙关了花朝来这里找你,你且看看。”说着掏出信来,递给了十七。
    十七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的扶桑花,然后拆开信,飞快地看完,手中燃起蓝紫色的火焰,将信纸烧了干净。
    月浅轻轻一挑眉,问道:“写了什么?”
    十七将面前的琴幻化消失后站起身,抖去了衣上的落花,轻轻开口:“不知花朝中有没有一本记载六界的典籍,记载着六界及六界外的事物。”
    “六界及六界外?你说……”
    “那本书叫做《他物志》,是本没什么人愿意看的书,想来花朝中也不会有。”
    月浅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本书,我见过的,只是早已遗失。你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还记得。”
    “没什么好说的。”十七手中化出一幅山水来,伸到月浅面前:“六界之外有三处灵地,一处幻清渺林,一处明净苍灵,一处邪冥幽刹,诺,便是我手中化出的这三处山水。”十七抬起左手:“这是邪冥幽刹,常年隐在黑暗中,藏着万千世界中至阴至暗之物。”说着又抬起了右手:“这是明净苍灵,山水灵秀,藏着数不清的珍奇宝藏。”十七看向中间:“这是幻清渺林,藏世间灵物。这三处地方出来的灵物,气泽相似又相斥。”
    “等等,”月浅打断十七:“我记得,你不就是幻清渺林的灵物么?”
    十七收回手,手中山水不见踪迹:“是,此事我也只对你说过。宛清信中说,卫三皇妃身边有个与我气息很像的人,我猜想,应是明净苍灵之人。”
    “你为何不觉得是个邪冥幽刹的人,或是你的族人。”
    “邪冥幽刹,整个族都是奸邪之灵,修的是阴邪之术,有时我也未见得感知得了他们的气息,更不必说宛清。至于幻清渺林,我的族人……幻清渺林……有自己的规矩,不会有人来。”
    月浅皱着眉:“是敌是友,是麻烦吗?”
    十七摇摇头:“难说。明净中人难说好坏,只是不算麻烦。倒是有一个真的麻烦,你要留意。”
    “你说。”
    “肃和城里有个邪冥中人,你要留意。”
    月浅揉了揉眉心:“麻烦事真不少。宫中那个巫师我还在苦恼,邪冥中人……真是多事之秋。十七,看来你得帮帮我了。”
    “我会的。”十七一抬手,一枝扶桑花落下来,被十七稳稳接住:“你可回去探测一番,这枝扶桑你也拿回去,灵力消耗太多也会伤身,若是不够,你再遣人来叶府取。阿离先前心中忧虑,觉得山雨降至,看来是真的。”
    月浅接过花,嗅了嗅:“说起阿离,今日怎得不见她?”
    “她去置办些行装,预备南下。”
    “南下?”
    “她打听了萧衍过几日要同萧夫人南下,回萧夫人母族,她预备提前去,装作是场不经意相遇。”
    月浅的脸抽了抽,叶家小姐真可是雷厉风行,着实让人佩服。
    “你道她有多果决,那日在宫中同萧衍说了狠话,回来便后悔了,说是欲擒故纵的法子用的实在不好。怕萧衍从此半分不理会她,眼下就巴巴地南下去,真是没出息。”
    “我记得,萧夫人母族在淮安城,是个灵秀的江南宝地,阿离去养养性子,也没什么不好。”
    “嗯。你先回吧。”
    “多谢。”月浅向十七行了个虚礼,转身向外走去。
    月浅离开了约莫一刻钟后,叶离背着好几个包袱回来了。叶离有些疲累,将包袱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十七给她递了杯茶,叶离一饮而尽,抬眼看了看说:“是谁摘了花?”
    十七回头看去,叶离正盯着扶桑树,十七拂袖扫了扫叶离的脸:“你倒瞧得仔细,方才摘了一枝给月浅。她方才来过,顺道也关怀你的去处。”
    叶离拆开包袱,里头尽是些鞭子、短匕首、瓶瓶罐罐一类的物件,十七咳了咳,别人游山玩水,带的都是衣物首饰或是干粮,叶离备的东西,倒像是要去同谁干上一架。叶离将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摆给十七看了,然后说道:“你瞧,这一路也算得遥远,我无法带上你,你先前与我去临棠城已经很伤元气了,我此行自己去,也得想法子护好自己。你别看这些东西简单,遇上危险的时候,可是能保命的。”
    等叶离一件件同自己显摆好了,十七才开口道:“那日你说你说了狠话给萧衍,我以为,你从此就想开了,却想不到,你还是执着于此。”
    叶离的手顿了顿,又一件件将东西收好后,故作苦恼看向十七:“执念这种东西,怕是得丢了命才能放下。萧衍只是不喜欢我,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故而我怎么放得下。我那日对他说的狠话,是想着欲擒故纵,我说不再喜欢他了,或许他就能恍然我的好。可我忽然发现,那是件不能够的事,他可是萧衍,是个无论我喜欢、不喜欢,都不会在意的人。所以啊十七,去他的欲擒故纵,还是得死缠烂打才能行。”
    “没出息。”十七轻敲着叶离的额头,又随手扔了一个药瓶给她:“这是救命的良药,保护好自己,若真是因萧衍丢了命,那真是冤死了。”
    叶离接过药瓶,揣进了怀中:“多谢。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出门远游有什么危险的,只是来回加上游玩的时间,怕是我需得去上一两个月,你多照看七夕,若有什么好玩的,我会带回来给你们的。”
    “我会的。你可要,告知你父亲?”
    “自然不会,没什么好与他说的,我不在家中,兴许他还清净。”
    十七不再说话,只是默默隐了身形。十七一消失,周遭便起了风,卷着掉落的残花,轻轻拂过叶离的脸。叶离知道十七不太愿意再同她多说什么了,自己确实没什么出息,有时想着,这世上若是没了萧衍这个人就好了,自己便能有几分出息。只是十七那个老家伙,恨自己朽木不可雕,恨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可饶是如此,却还是时时护着自己。这么一想,其实十七倒像是自己母亲一般,只是看着十七十年不变的年轻容颜,这样的想法就又都吞进肚子了。
    此次南下到淮安城去,是盼着远离了肃和城,到一处灵秀的地方去,同萧衍相处起来,不再是现下模样。其实叶离一个果决刚强的姑娘,也总是有自己一派小小细腻不为人说的心思。
    至于十七为何隐去身形,确实是不愿同叶离多言,不过更要紧的是,她发觉叶离越发像自己了,像三百年前的自己。一意孤行,无所畏惧,有放不下的执念,执着着不可能实现的事。十七时时看着叶离,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过去,同叶离的未来。自己险些丢了命,所以放得下执念,可叶离若是经受劫难,又怎么活得下去,更不必说,还能不能有机会,学着放下。
    最近山雨欲来,让人头疼的麻烦一件又一件,叶离此刻离开肃和城或许时间好事。
    叶离正准备回房,就听见耳畔响起十七的声音:“记得带上那串铃铛。”
    听着十七的话,叶离忍不出偷偷笑出来,老家伙还是心软。
    叶离轻轻回道:“知道了。”
    空中的残花又转着绕着叶离,有几朵落在叶离的发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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