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被锦代上神带走,或者说,那日本就是不欢而散。
    辰止上神说不好,不好就是不愿,不愿就是谁也带不走我。只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锦代上神不愧是天界上神,见过大风大浪,被辰止上神当场拂了脸面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句“可惜”,便笑着说什么不夺人所好之类的话,好让场面没有更加难堪。饶是我笨拙,其实也很能看出,这不过是在极力维持着场面,说到底彼此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上神之间的往事,很费解,所以不想去深究了。
    回了清渊宫后,与白挨了罚。这很奇怪,与白什么事儿都没做,却平白挨了罚,被罚了两日的禁闭。这种责罚其实很考究,既不会真的损害到受罚者,又给了教训,很是好用。可我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通与白这样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神君,是如何开罪了辰止上神这样随心随性的尊神的。等两日后,我提了盒糕点,去与白房中探望了他。
    与白是个极为通透的神仙,赏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好在哪里,罚他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故而我登门的时候,他对于自己受罚这件事没有一丝的不解,只是塞了一嘴的糕点摇头叹息。我瞧他怕是要噎着了,顺手给了他一杯茶,他喝了茶,拍了拍我的肩,只说了半句话。
    怪我没防住锦代......
    “上神”两个字他没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这样欲言又止,比直接说出口更有杀伤力。既然是牵扯到上神,便不能继续问下去了,一来我没那胆子多问,二来与白也不会说。我寻了由头,也不再搭理与白,想着空了去一趟落夷宫,试试那封宫口诀好不好使。
    去落夷宫之前,曲顾召我回了百花司,百花司还是冷冷清清又勃勃生机的样子,院子里的花开得很好,曲顾就坐在花间喝茶。曲顾召我回百花司,是有事要告诉我,关于我的去留。他的意思很明确,我在清渊宫待了好些日子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锦代上神的事已经解决了,百花司不能无人守着,我一个百花司主的神使,也是时候回百花司了。
    曲顾的话很有道理,我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当初到清渊宫的时候,就说好了只是待一些时日,只是先前曲顾没说让我回去的话,辰止上神也没赶我走,这事儿便一拖再拖,几日变成了几月。
    我没缓过劲来,曲顾这事儿提的太过突然。
    若是曲顾问我是否愿意回百花司,我一定先细细说明一下自己对清渊宫神使差事的喜爱,再表达一下我并非是个忘记旧恩的神仙,所以终有一日还是会乖乖回百花司的。可是现下,此时,我是不愿回百花司的。我是想的挺明白的了,虽则此生与辰止上神都不能更亲近一些,但若是每日能远远瞧一眼上神也是好的,若是回了百花司,便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曲顾没给我机会,他不是问询,而是命令。
    其实曲顾对我下的命令不少,在他手底下当差,又怎能免得了被命令。可他向来都是装得严肃,事情也就不过那样,若是我实在办不好,不想办,他也不会真的责备我。可是今日之事,曲顾冷着脸,像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想起我在落神台被曲顾捡回去的那一日,他的神色也是这样冷冰冰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曲顾......为何这样急迫,我记得百花司......”我试探着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曲顾打断。
    “一个百花司的神使,整日待在清渊宫,成何体统。我自会向辰止说明,你既已回来,便不必再走了。”
    竟是连道别的机会也不给我。
    我被软禁在了百花司。
    软禁这事儿我不是头一次遇到,以前也有触怒曲顾的时候,曲顾不屑于那些看着就心烦的责罚,只会将我关在百花司,结出结界来,让我不能出门。曲顾太过了解我,抓得住我的命门,知道责罚于我而言不痛不痒,夺我自由才叫我难受。可我不知道,这次的事究竟是怎么就这般严重,让曲顾软禁了我。
    我躺在百花司的院子里,任那些落花掉落在我的脸上,遮住我的眼睛。我的鼻间嗅到好几种花香,那些浓郁的花香害我打了喷嚏,吹开了脸上的花,忽然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疼,我又只好闭上眼睛,哼哼唧唧地继续躺在地上。
    我不是白躺,我心里还在琢磨事儿。
    也不知道曲顾究竟是怎么同辰止上神说的,有没有顺便损我两句;与白不能再同我斗嘴了会不会想我;我那可怜的憨憨我那日来不及带着也不知道这几日如何了,可吃得好睡得好。更要紧的是,上神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不习惯,不习惯我的离开,不习惯我不在清渊宫。
    想这样乱七八糟的事儿容易头疼,既然已经躺着了,不如睡一觉,半梦半醒间有什么东西在蹭我的脸,有温热濡湿的东西在我的脸上滑动,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来,憨憨的脑袋就在我的脸旁,它正伸出舌头来舔舐我的面颊。
    几日不见憨憨,我有些想哭。
    这小家伙依旧是胖胖的,看上去养的很好,证明了我不在的这几日,它在清渊宫依旧受到了很好的待遇,这让我更想哭了。不论是与白在照拂憨憨,或是上神偶尔关怀憨憨,如今憨憨壮硕的模样都证明了,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心情郁结,依旧是过着平常的日子,还能闲下心来照顾憨憨。
    我终究还是没哭,憨憨一头小兽,只知吃睡,哪里懂我的难受,我哭给谁看呢。
    我抱着憨憨,盘腿坐在地上,估摸着憨憨又重了,曲顾便是这时走了进来。
    曲顾进来的时候撤了结界,我能感觉到。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结界我也没什么想问的。至于他一个司主,做什么不需要向我交代,此时撤了结界也不必与我多言。我们这样两两相望了许久,曲顾的眼神越来越来深重,我终于发觉了不对劲,我好像没有行礼。虽说我往日也不正经行礼,但见了曲顾还是勉强规矩地问一句神君好,现下我一言不发,怪不得曲顾脸色那样难看,莫不是以为我被关着,关出了脾气,冲他示威来着。我只好松开憨憨,站起来,行了礼:“见过神君。”
    “在怨我?”曲顾开口,却并不冷漠。
    曲顾这个问题问的忒没水准,且不说我岂会因为这件事同他置气,就算是我真的埋怨他,难道我就敢直接说出来么。我没回答他,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必要。见我不答话,曲顾似乎是认定了我在为此怄气,连带着神色都不愉快了起来,他看着我,一丝情面都不留:“你喜欢辰止的心思,还是断了好。”
    我有些失神,是因为没想到连曲顾都看出来我起先对辰止上神心怀不轨了。我有些慌张,司文看出来了,曲顾看出来了,那么辰止上神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我回百花司的事他才并不在意,因为他也许并不需要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爱慕者待在他的身边。
    曲顾向来是说话直接,我也不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告诫的意味。我早知道我是无法攀附尊神,所以再怎么喜欢也只是在自己心里,我又何尝是真的要得到什么回应?可是我没想到,这样不需要回应的卑微的爱慕,也是难以被容忍的,所以曲顾告诉我,还是断了好。
    我大抵也能想到是为什么,一个尊神,可以有一个低微的下属或是朋友,这迟早会成为一桩美谈,跨越了身份地位的友谊,是佳话,是惹得别人赞叹不已的好故事。可若是有一个低微的爱慕者,那个爱慕者啊,贪婪地看着你,或者是费劲心力搔首弄姿地希望得到你的注意,她们未必是真的爱慕你,她们或许是贪图你的地位,因为她们从来微贱,令人作呕。
    我忍着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我咬着牙,看着曲顾,显然我的眼泪没能博得他的同情。他只是疏离地看着我,鄙夷我妄图用眼泪来得到他的怜悯。
    谁在乎这样的怜悯,难听的话不是已经说了吗,断了的好,断了的好。曲顾这样有教养的尊神不会说什么太过难听的话,但其中的意思不就是你配不上吗。我想起司文当时古怪的神情,此时曲顾冷漠的告诫,那日他们在兰瑜宫的欢声笑语,心中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我每日看着无拘无束,实则如履薄冰地活着,我心里暗自发誓终有一日要好好回报的挚友,他们其实,并不怎么看得起我。我在这一刻彻底地明白了这个事实,却只是痛苦不堪。
    我的眼泪无法止住,我感觉到憨憨蹭着我的脚边呜咽,它终于感受到了我的痛苦。
    我还有自己的骄傲,和所谓的自知之明。我想告诉曲顾,其实我早就明白了我与辰止上神的天渊之别,所以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不必看轻我,虽然你无法不轻贱我。我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我哭得伤心,双颊发麻,这样多的话我不能完整地说出来。
    我只是看着曲顾,指甲扣进肉里让鲜血流出来,那样的疼痛却还比不上我此刻心上的痛处。我终于开口,平静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说,何必多虑,我自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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