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轻薄的刷痕在脸侧蹭过最后一下,轻轻掸去其上细细的蜜粉,璟书捏着乐安薅秃了军内兔子窝唯有的几只白兔子强行凑出的毛刷后退一步,颇有些沾沾自喜地端起手来,看向镜内娇俏的小脸,自鸣得意哼哼道:“不愧是爷的手艺。”
    是啊是啊,谁能知道军中唯一一个会化妆的人,居然是璟书。
    若问女子七贤,琴棋书画诗酒书,她除却写字方还尚可,却不入大雅之堂之外,雩岑可谓是见山山去,见水水来般分崩离析。
    这也便是那时在昆仑其余的女仙大都选用何优雅范的笛子、长琴作为武器,对诗饮酒,如月当歌好不潇洒,她却环着武器库绕了一天,最终被峨眉刺笨手笨脚戳了满身的窟窿后,她只好抹着泪选择了自力更生。
    其实她年轻时候还觉得狼牙棒蛮酷的。
    暗器飞针她也曾用过,不过十有八九都因为粗心大意,还未发射出去便扎到了自己的腿上。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这间接导致了雩岑很长时间都有点晕针。
    毕竟普通的长针通常不及伤人便被挡下了,就算实实扎到对方身上,也只是小皮肉伤,有那时间她都被对方砍来烧柴火不知多少回了,昆仑练习的只是技法,所谓点到为止,不会有在针上淬毒之说,但若论及跟人真枪实弹地打上了,恐怕她一抬腿抓划,自己便已两眼一翻先死为敬。
    微晕云潮线,拂向桃腮红。
    雩岑平日略有些浓眉大眼的少女派面相,此刻若当年入宫时那般被再次刮成了略细的柳叶眉,杏眸盈盈,尽显女子活泼天真,如今却在刻意修饰的柳眉下,无端成熟几分,拥有些初嫁少女般青涩的浅成。
    像是三月梅雨纷纷下,低落枝头掩叶间,青黄相接,正盈着绵意春光的杏儿。
    探向镜中人的目光继而被遮,雩岑便觉额中一凉,男人笔尖挥毫,细密描摹,纤长的目光似就此刻进了她的双目间,待到璟书的身影再一次让开,她才发觉自己的眉心多了一方小小的、用朱砂描摹出来的图案。
    “这是花钿。”
    微屈下身,雩岑瞧见自己的右肩后浅浅映出了璟书的脸,男人透过镜子看着她,方才还满脸的玩笑意味不知抛去了何方,只余双眼不眨的认真。
    “真好看。”
    沉愕半晌的璟书最终只是敛了敛眸抛出这句话,继而便直起身,默默拿过一旁的木梳为她梳起发来。
    长发一层一层柔顺的梳好,又被一缕一缕盘起,男人却像是突而沉默了,再也未发过一言。
    故意戴上的喜悦面具,还是在最后的一段时光支离破碎。
    雩岑的首饰不多,但统统都有些来历,即使它们本不值钱,只是代表一些人、一些事,或者一段值得挂念的回忆。
    锦戴中的最后一只发簪被取出,翠色的玉依旧温润地像是春日深沼满出的天光,她显少戴过,或许是因为是璟书送的,也或许只是珍贵其高昂的价值罢了。
    捏着簪子的大掌顿了顿,继而轻轻地,将最后的那只青簪,插进了面前之人的发髻间。
    瀑意如丝。
    柔顺的发感令得男人忍不住多抚了几下,却在最终放下手前,敛眸出神地看着那根碧绿轻轻问出一句:
    “为什么?”
    雩岑不解何意,晃着杏眼侧过头来望向他。
    冰凉的发丝再次拂过他的手腕,继而柔柔地滑下,不带一丝留恋,只余恍恍惚惚的触感好似还残留心间。
    “我说,燕骁的那匹马。”
    将浮上的些许杂质重新沉埋于心,璟书却笑了笑,却久久将目光盯向她额间耀目的花钿。
    “租顶花轿不是省时省力得多,他却非说外来之人不能进何军营重地,我想找几个士兵出去抬也好,又说不可公器私用。”
    “骑马也挺好。”
    雩岑倒是不在意是花轿还是马匹,总之是那个人便好。
    “听说他昨夜来找过你。”
    “你知晓?”雩岑有些惊异,不过转念又想军营左不过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左右八卦传开了也是常有的。
    “我不问,自然有个小八卦精向我告密。”
    伸出想要手随便理一理小姑娘额角的碎发,却被雩岑有些不解之下下意识躲过,男人的手略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雩岑方才后知后觉地尴尬笑了笑,主动将自己翘起的碎发环到了耳后。
    “其实燕骁的事…”
    璟书抽回手,方想宽慰几句,便被打断:
    “我知晓。”他却头一回觉得面前之人笑得有些没心没肺,“他不过只是个孩子嘛,年少无知,分不清自己的感情的。”
    “过几年等他遇到自己真正心仪的人便好了。”
    “过几年。”
    “过几年?”
    “孤独终生之人也未可有之…这世上的人这样多,月老哪能将红线牵给每一个人,总有被忘下的,也说不定哪根红线的残角分了岔,到底连上了另一个错误的人…”
    “若是等,还要多久呢?”
    “我不信命,我只相信我自己。”
    璟书端着手,故意掩藏起袖子下自己早已将握成拳的大掌,面上笑得一脸轻松,好似又回到了两人那时在船弦上随意聊天时的模样。
    “…或许罢。”
    雩岑却头一回有些接不上对方的话,只好笑着无奈地摸了摸后颈。
    “不过我早该了解,有些人的话早晚便不作数了。”
    男人意有所指,却还是摆出一副玩笑的表情。
    “我答应你没完成的事可多了,你说哪一件?”
    雩岑坦坦然,毕竟两人之前常还开玩笑互赌一些有的没的,更甚于打赌谁能摘到天上的月亮之类的,说出些不像话的话来。
    “不过目前,爷也不太在意了。”
    趾高气扬地将鼻孔翻起,璟书一脸志向远大道:“等今年年底过了,燕将军便答应将我提成幕僚军师做些小官了,若是实在合不来,听闻魏洵家好似也是南乾当朝有些底蕴的世家,若是通过他飞黄腾达也未尝不可…”
    “至于我们去年所说,要一齐周游世界的承诺罢,就当爷先毁约了。”
    “你嫁你的人,爷当爷的大官,若是你以后嫁给那个男人落魄了,还可到我府上给我当当丫鬟…嗯,别的不说,专给爷洗脚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你你你…去你的罢!”
    雩岑晃着满头的珠翠,玩笑地挥着粉拳就想像平日间两人玩闹时给璟书个教训,然而礼服繁杂,险些踩着裙摆摔倒下,还是男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摔个大花脸,夫君都要被你吓得不举。”
    男人扶着雩岑再次调侃道,继而腹部便被一股力道垂得险些胃下垂。
    “你这丫头放尊重些,爷今儿还要充当一回你的义兄角色…”璟书揉着肚子嘟囔抱怨,“这么暴力…哎呀,万一爷以后生不出孩子还要找你赔偿,可惜了我准备纳的三宫六院…”
    “那我再赔你一拳…!”
    两人打闹间,外头人声渐沸,继而便见一个小脑袋扒着帘帐钻进,才将两人的日常吵嘴告一段落。
    “阿岑、阿岑!!!”更多圕籍請訪問:ROцЯοцwц(肉肉屋).οrɡ
    瞧着乐安那副亢奋的小表情,便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
    “凌公子…欸欸欸?…凌公子都骑马来了,你怎得还未盖上盖头,快些快些!等等就要到了,哎呀我都看见人影了,你快点啊!!!”
    乐安像是赶路似地催着,谁知而后便听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隐约听见一些嚷着‘新嫁娘’何何地骚乱声,小丫头匆匆将脑袋钻出,与外头嘈杂声对吵着什么‘不能进不能进’,反手将帐帘拉的更紧。
    “时间到了。”
    长桌上,晾在一旁许久的盖头终被拿起,抖落的喜意在璟书的大掌下轻轻盖上她发型精巧的小脑袋,雩岑视线猛然被遮,外头人声鼎沸,明明她也并非头一次成亲,却在盖上盖头的一瞬,还是无端感到了一丝丝蔓延出来的紧张与无措。
    “苹果拿着,不许偷吃。”
    她的手中被塞进一个冰凉的圆形物体。
    手腕被轻轻拉上,垂落下来的一双玉璧隐带着余温柔柔蹭着男人的掌侧,雩岑感觉自己正被对方牵着一点一点向外走去,走向另一个,她阔别了三个日夜的怀抱。
    “阿岑。”
    璟书突然停下,雩岑心中咯噔一声,正向问出何事,却被猛然整个人抱入了对方的怀中,但仅此一下,对方便收了手,放开了她。
    “祝你开心。”
    常人总会对新婚夫妇说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种种的吉祥话,可男人此话却突兀地像个最普通不过的‘生日祝福’。
    “我会,我会的。”
    盖头底下的声线婉转,话语间透出的喜悦完全可以让人想象出雩岑平日洋溢的笑、得逞的笑、讨好的笑抑或是满足的笑。
    一双大手捧着轻轻捧着盖着盖头的小脑袋,最终朝着雩岑眉心的方向,隔着那层象征喜悦,又意味着某处终点的红色,在眉心的花钿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低声又一次重复道:
    “祝你,日日开心。”
    帘帐被信手掀开,在众多目光的汇集中,红绸漫舞,叶缝间照下来的破碎阳光好似他第一次遇见她那晚,被船桨打散在河面的月色一样好看,他长吸一口气,看着那道身影在大好的初阳下走下那个人,努力忍住了自己剧烈到可以令他人察觉的心跳——
    他转移视线,眯着眼看向了东山角的太阳。
    璟书,又或许早已该称之为贺钦的男人,在众人嘈杂又热闹的起哄声中跟着笑起来。
    呀,真好。
    夏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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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剧的内核通常是悲剧,边写边哭成稀饭汤的粥某某明白突然深刻明白了这点(ω)
    这感觉大概就有点那种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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