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跋涉了三百多里,一路向西南,随时留意着周围的阴元波动。
    她刚刚跑去云梦泽叫出了那里的水神,请他去庐山看护椿杪。山鬼知道水神和椿杪是故交,就像她知道将离这样傲慢的妖怪,也和椿杪有交情一样。
    她的椿杪那么好。所有人都喜欢,都想占有一部分。
    水神出来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她没有时间跟他多说,只告诉他“椿杪失忆,将离半死不活,速去庐山狮子峰救护椿杪!”便匆匆走了。
    湛星河,她在心里反复念这个名字,我一定会找到你。我要把椿杪找回来。
    她的哥哥,她最好的朋友,她一直默默看护着的椿杪,如果再也没有了……山鬼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再也没有了,如果他再也想不起来了?那个椿杪,如果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自己就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
    山鬼的寿命很长。只要世间还有人对幽邃山林感到恐惧,她就会一直存在。想死也死不了。
    那样孤独地过每一个日日夜夜。
    她在人间奔波,四处找阴元浑厚的人。有好几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却发现只是修了邪门歪道的人,靠吸取旁人精魂来增强灵力。
    山鬼愤怒地将那些人撕碎。
    湛星河,湛星河!她大喊,你在哪里,湛星河!
    湛星河当然不会回复山鬼。
    湛星河在距离苍梧仅仅四五十里的一处偏僻小镇上病倒了。
    他的确为了追回椿杪的尸体和苍梧的华师叔还有许师叔起了冲突。
    师叔们说魔头一定带着尸体去了庐山。魔头曾经是苍梧的大弟子,道术最强。而苍梧最考验道术的阵法,就是能够起死回生的蕃生阵。庐山生气浓郁,他一定是往那里去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追回先生呢!”湛星河大声质问。
    “我与你华师叔尝试了许多次,用尽各种办法,都没有成功招魂。”许师叔道,“蕃生阵只有大师兄……那魔头会用,不如给他一点时间,去复生椿杪。”
    旁边的华师叔背过身去,砰一拳打在柱子上。梁上应声落下许多灰。
    “就算是如此,难道我们可以任由魔头待在先生身边吗?谁知道魔头又会惹出什么事端,让先生再去自愿求死!先生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要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受苦!”星河急急地恳求,“师叔,请带星河去营救先生!”
    两位师叔都别过脸去。
    “星河,”许师叔劝他,“也许我们都想错了。你的先生也许是愿意和大师兄呆在一起的。他们小时候就是那样,并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
    “我们之前逼迫他与师兄决裂,结果他花了整整半年来布局,用自己的魂魄为代价给师兄一个突破封印的机会。那半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平时交游遍布天下的人,突然只剩了自己。”
    “不,先生,先生明明……”星河想说先生明明和我在临沧山啊,先生身边明明还有我。但是他想起那时候每一天,椿杪都在夜阑人静后独自长久地枯坐。
    好像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个,好像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星河还是坚持要去庐山,师叔们却禁止他出苍梧。
    “大师兄不认识你。他现在性情大变,万一误伤了你,叫你先生如何取舍?”
    星河气得双手发抖。
    “我不要他认识!我会打败他,把先生夺回来!”
    他趁着师叔们错愕,凝起剑诀冲到空中。
    先生,他在心里说,你等等星河。
    可是他冲出三四十里,就因为灵力不济被迫降落在地上。星河发起了高烧。
    其实自懂事以来,这样的高烧就是一年一次,每次烧退后星河就会感到对鬼物的灵感敏锐了些,所以之前一直也没去在意。可是为什么今年偏偏发生在现在呢?
    星河烧得浑身滚烫,但他一直在向庐山方向走。
    他走过荒郊野岭,想起桃花江两岸的繁花,先生曾说要摘来酿桃花酒,和他一起喝个大醉。他走过屋舍人家,想起临沧山上那栋小小的屋子,先生曾手把手教他写字,嘲笑他的字“写得和蝌蚪一样丑”。他走过热闹的街口,想起曽央求先生带他去中原的城市看看,宛洛人家百万,该是怎样的人间烟火?
    星河终于力竭,倒在路边。
    昏迷之中,他感到有人轻轻托起了他,带他到一处温暖屋舍,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渍污垢,喂他苦辛中微微透着一丝甘甜的药水,就像两年前先生所做的那样。
    ”先生?”星河挣扎着呢喃。
    ”你说什么?“眼前一个明丽少女托着一个药盘,药盘上放着一只碗,碗里搭着一只小小的勺子。
    ”先生,快来!“少女向后面喊道,“这人醒了!”
    星河给她高亮的嗓音吵得头痛。
    “你是谁?”星河问。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少女把药盘放到床头的柜子上,拿一个枕头垫在星河身下,好让他坐起来。她做得自然,星河只好接受。“好好的,怎么会倒在路边?要不是先生捡你回来,你要不是被人贩子捡走,就是被牛马踩死了。”
    星河不答她,只问:“我在哪里?”
    少女似乎没意识到星河的防备:“草庐呀。这是我和先生的草庐,先生说这是‘结庐在人境’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暂且居住在人间,好细细地关照着……”
    “姗姗,”外头走进来一个人,打断了少女的话,“他醒了么?”
    少女回头脆生生道:“先生!”
    那人嗯了一声,走到床边,少女忙去拉来一张交椅,然后站到椅子后面,那人也就从从容容坐下了。
    星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既然醒了,说说吧。”那人理了理衣摆,“苍梧究竟怎么回事。”
    星河还未作答,少女已经尖叫起来:“你是苍梧弟子?”
    星河马上摇头说我不是。
    那人淡淡道:“不是苍梧弟子,身上却有苍梧的道法。”而且阴元浑厚,简直好像一口气吸取了数万个人的精魂一样。
    少女笑着说:“你别怕,先生以前也是苍梧的。论起来,你应该叫先生师叔,叫我师姐。”
    “姗姗,”那人好像有些无奈。
    少女一吐舌头,“糟了,先生又要嫌我多嘴啦。”
    “抱歉,我没有听师叔们说起过。”星河谨慎道。
    那人点点头说:“他们不说起是对的。”
    “我多年未回苍梧,已经料到故地难免物是人非。但是如今种种,竟不是仅仅’物是人非‘就可以形容的。我先问你,苍梧的大弟子丹殊,为什么突然成了魔头?传言他屠尽秦州,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可是真的?”
    星河答:”是。“
    那人沉默许久,又问:”四弟子椿杪,勾结妖魔,盗取先天神器,破坏人间灵气平衡,致使人间妖物横生,为天下唾弃,这也是真的?“
    星河艰涩道:“是。”
    那人身体前倾,急切道:“冲虚真人呢?冲虚真人就放任不管?”
    “师祖他,多年前已经仙逝了。”
    那人嚯地站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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