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金展即来禀报,挂白的那家人,是家教书先生,姓庞,与妻子未有子嗣,却收了一大批学生,将大半家产都花在了供养学生上,因此素有贤名。
    庞家因助养学生,因此常常囊中羞涩,以至于箪瓢屡空,好在他名声不错,乡里乡亲的也都愿意多宽限些时日。
    但不久之前,庞老先生似乎发了笔意外之财,拿了上好的细白面和精米,将债全部还清了,还陆续拿了米换钱,数量越来越大。
    可惜日子刚好起来没多久,一个雨夜里,庞先生竟意外在自家院子里跌了一家,等被人发现时,早已头破血流,连身体都僵了。
    李玄慈听着金展的话,手指一下下翘着桌面,自语道:“有意思。”说罢便要起身。
    突然,从床帘里蹭得露出个脑袋,嚷嚷道:“十六也要去。”
    金展立马低头,他之前一直没想到十六居然还在房里,看来是李玄慈嘱咐她过不许出声,可惜到底还是破功了。
    李玄慈冷冷望着不听话的十六,虽不发一言,也无甚表情,却可怕得很,无奈懵懵懂懂的十六一心只想着上街去玩,硬是对着阎王眼睛闪亮。
    东边不亮西边亮,这个不听话那总有听话的,这不,李玄慈朝金展那飞了个眼刀子,还没扫到他身上呢,金展就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于是,最后就变成李玄慈和金展,再拖着个尾巴十六,一同去了庞家。
    来致礼的人不少,可见庞家先生确实是个好人,昨夜那群戴了弟子孝的青年仍站在堂外,面色俱有些憔悴,竟已站了一夜的模样。
    周围来往的致礼人无不侧目,可庞夫人待他人礼节周到,却丝毫不肯看那群学生一眼。
    十六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不肯收敛的,蹦蹦跳跳地从前堂过,突然鼻子动了下,随即往李玄慈这边靠。
    李玄慈半点没理她,兀自往里走,却被这缠人精牵住了袖子,拽个不停,还跟个豆丁一样凑上来,踮着脚,自以为隐蔽地在他耳旁抱怨:“那有个哥哥,臭死了,十六不喜欢。”
    李玄慈的目光顺着望了过去,在各个站着的学生身上扫了一遍过去,最后又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神深幽,低声道,“我说的话,都忘了?”
    他声音并不高,却透着隐隐的压力,如同冰封将融的瀑布,下一刻便要灌顶。
    十六的漏斗脑袋,在这样的压力下,也终于后知后觉地灵光了一回,只顾着两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个劲叫着“哥哥”、“哥哥”,十分谄媚,总算记起来自己曾被叮嘱过,若是叫旁人哥哥,便要把舌头割掉。
    十六的舌头还要来讲话、喝水,吃小馄饨,可不能就这样丢了。
    可能因为是在外面,李玄慈倒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就这样饶过了她一回,只跨步往前堂迈,留下十六的小短腿费劲地追。
    金展已经在前头,给了分量不轻的奠银,数额之大,引得庞夫人也出来招待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贵客。
    金展平日里一副老实可靠的样子,编起瞎话来却一套一套的,瞬间就说了个庞先生外出游学时,曾对自己有一书之恩,还曾给了彼时离家出走的他一碗饭吃。
    一个叛逆少年出走在外,饥寒交加,路遇先生教明道理,施以一饭,最终发奋图强,回报昔日恩人的形象,在金展口中栩栩如生,极为立体,不当说书先生,实在有几分可惜。
    庞夫人听到一书之恩时,面色有些复杂,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化为一个心酸的微笑。
    这点变化半点不差地被李玄慈捕捉到了,他不耐来那些虚的,单刀直入,挑破了此事。
    “夫人可是怀疑,害死庞先生之人,就在这群学生当中?”他问得直接。
    那妇人如遭雷劈,一时反应不过来,却又强行要掩饰下去,色厉内荏地强撑着说:“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若是不知,为何灵堂停了一夜,你宁愿独自守灵,也不肯让这些弟子尽孝?”
    “你待其他宾客有礼,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子也没有敌意,可见你不是悲痛过度失了分寸,也并非因为接济学生导致家贫而对他们怀恨在心。”
    “如今在外人面前还替他们遮掩,无非只有一个原因,你怀疑你夫君之死与他们有关,却没有证据,也不知是谁,因此怕误了其他学生的声名,只能按下不表。”
    妇人呆愣了下,然后一行泪落了下来,再也压抑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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