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
    李玄慈眉心紧皱,骂得十分真心。
    光是从自己后脑传来的痛,他便知道这傻子方才磕得有多实在。
    真是蠢透了。
    李玄慈心里再清楚不过,十六的魂魄已取回,玄青也不会再来招惹他。
    刚才那番动作,无非是玄青看出他全然不在乎旁人死活,便想趁着红罗分心十六之际,胁迫她逃走。
    李玄慈本来半点不着急。
    玄青窃魂,他必是要杀的,早死晚死,无甚区别。
    红罗还魂,李玄慈心中亦不感激,此事本就因它多事才被牵连,况且就算红罗不出手,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逼得玄青还魂。
    它们爱如何缠斗,是这两只狐狸精的事,若是真不长眼撞了上来,不过是他再受些累,将二狐一起刺个对穿罢了。
    他算准一切,善恶皆不入眼,可偏偏算漏了怀里这个蠢货。
    明明平日里懒馋成性,今日却如此不合时宜地勇猛异常,自己神智刚刚苏醒,连骂脏话都没多少中气,推起人来,倒壮得
    能倒拔垂柳一般。
    李玄慈摸着十六脑后鼓起的大包,眉眼间难得地浮现了些遮掩不住的烦躁。
    倒是何冲,上前细细摸了下包,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掐着下巴看了看舌头,脸色淡定下来。
    “应该没大事,过会儿就该醒了。”他这个亲师兄,倒老神在在。
    “十六兄弟真没事吗?刚才听着砰的好大一声。”金展是个好侍卫,凡事不须吩咐出口,便替主子问在了前面。
    “方才我看了,瞳孔没散,舌根没坠,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山上时便不安分,既爱跑跳,又爱上树偷果子,拳脚功夫还差,从小到大,不知摔了多少
    次,我们师兄弟人人都给她处理过跌打损伤,一个个都练出经验来了,她也还是没长记性。”何冲说得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他们
    师门道教正统的脸面。
    三人连同还昏着的十六,一起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头算是有惊无险,不远处,却是一片血色浓艳,玄青躺在地上,胸口的洞里不断有大股的鲜血涌出,身上穿着的灰僧袍
    迅速晕染开来,倒是一派诡异又艳美的绝景。
    它的面容,像是白蜡在盛暑融化,不断变化着模样,刚才还是少女模样,一会儿就变成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子,然后
    又成了孩童脸庞,顶在成人的身体上,格外怪异。
    直到最后,如同蜡烧尽了,终于露出一张一半半是狐、半是人的脸庞,艰难地咳着血,喘息着,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最后
    的生机,死死盯住站在它身前的红罗。
    红罗的眼睛也在望着它,复杂的情绪像水波一样在眸子里翻滚着,似乎想要不看它这副惨淡的模样,却最终都没有移开目
    光。
    不知过了多久,红罗叹了口气,从手心凝出一朵小小的、闪着金的赤色花,轻轻呼了口气,将这花向玄青送去。
    可只能勉强靠着柱子支撑起身体的玄青,嘴角扬起抹极为讥讽的笑容。
    “怎么,要把我也纳入你结的善缘里面吗?”玄青咳着血,艰难地说着,尖刺之下却藏着些暗暗的酸楚。
    何冲注意到了这幕,也起身过来,他对红罗尚算客气,却也忍不住劝道:“这是你修炼的妖力吧,可它显然已经坏了心
    性,本就该受这结果,你已登修仙正道,何必为了这样的妖,出手干涉因果报应?”
    红罗还未回答,玄青却笑了起来,嚣张至极的笑声里,却混杂着临死前所有情绪的宣泄与放肆。
    “为何?因为它欠我的!”说罢,玄青眼中竟流出血泪。
    红罗看着玄青这疯狂的模样,眼中的愧疚却更浓,那绝色的脸庞上,浮现了哀婉之色,倒真的如人一般,不再那么遥不可
    及。
    “它说的对,这是我欠它的。”
    “当年泰山娘娘试炼,我们都被封了大半法力,以狐身出青丘闯荡。”
    “我们本该隐身荒林,但因我贪玩乱闯,被几个恶少发现了,最后双双被捉。”
    “那些恶少对我们戏耍折辱,为了不影响试炼,我们都一一忍了下来,伺机想要逃走。可有一次,玄青被他们单独捉了
    去,不知他们做了什么,竟激得玄青破了封印,妖力完全失控,不仅那几人横死,房屋也被焚毁,家人亦无一幸免。”红罗说
    到最后,不禁闭了眼,似乎想逃避记忆里那漫天的火焰。
    “是啊,道士,你评评理,你说我如今是因果报应,那他们呢,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我不过替天行道,却因此被永除试炼之外,一辈子都只能当个野狐,谁来还我公道!”
    “上天不公,我又何必再信天!”
    玄青靠着柱子,似乎回光返照,不顾胸口不断溢出的血,郎声笑着,发泄心中的不甘。
    “还有你!”它又猛地将目光转向红罗,“你知道那日,那些人对我做了什么吗?我并非雌狐,他们却强迫我幻化成女
    子,然后百般折辱。”说到此处,玄青的声音不自觉颤抖了些。
    “明明一切因你而起,明明你知道我所有苦衷,却还是假惺惺地站在人那边,继续走你的阳关道,当你的天狐仙,还千方
    百计护着那些可恶的人类!
    “如今你修得人形,而我却永远只能假借他人样貌,做个妖不妖、人不人的怪物。”
    “这么多年,你可有在午夜梦醒时,对我有过一丝愧疚?”
    玄青说完这句,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连血泪都流尽了,只挣扎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红罗。
    一滴清泪滴在青色的衣衫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
    红罗张了口,刚要回答,可玄青突然暴起,将所剩不多的生机汇于一击,以自己全部妖力凝成虚空中的尖刃,向她刺来。
    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红罗跟前,它出于本能张开了防御,可这濒死一击来得太快太致命,眼看那尖刃便要刺进身体。
    可下一刻,那妖力凝成的刀刃,刺进的,却是玄青的胸膛,正中心脏。
    温热的液体在手上溅开,红罗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呆呆地望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玄青。
    只见玄青擒了红罗抵御的手,反握住刀刃,帮它将那致命一击捅进自己的心脏。
    血再也止不住了,这下不仅是玄青,连红罗也被鲜血染成了艳色。
    玄青气息迅速弱了下来,可它的眼睛却涌出了满足的笑意。
    “这下咳你也造了业障,再也成不了仙,只能像我像我一样,永远是个不妖不仙,无处归属
    νΡο①⒏℃οM的怪物了。”
    玄青的眸子里满是痛快,可那痛快底下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喜,没有悲。
    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悔。
    它那一眼便瞧得出属于妖怪的瞳孔,闪着最后一点光,像是风中随时要被吹灭的残烛,却仍然将那一点光,全然投向不自
    觉流着泪的红罗。
    “你说,封印修习是是故意输给我的,但剑术修习也是我故意输给你的,你看,最后这次,我赢了。”
    “还有,最后告诉你告诉你个秘密,那天,我本来可以自己逃走的”
    玄青的气息,终于彻底弱了下去,它那妖异非常的眸子,终于彻底变成了无光的死寂。
    只留下了这句,说了一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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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章故事,部分来源于《阅微草堂笔记》里的记载, 恶少数人捕得二狐,强迫它们变幻成美女之事,二狐之后逃
    脱,报之以火灾,恶少们之家乃至本身都被焚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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