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蓝光还在周围闪烁,将二人隔绝保护起来,然而,十六的脸色却越发有些苍白了。
    她从来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更不会充冤大头装好汉。
    十六伸手死死抓了他的胳膊,喘息着说道:“你脑子好使,快想想脱困的办法,我撑不了多久的。”
    周围昏暗极了,几乎什么光线都透不进来,只有从她身上泛出的幽蓝色光芒隐隐勾勒出十六那双圆眼睛。
    李玄慈皱眉反握住十六的手,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此时她也无力再争辩,只能喘着吼他:“魂灯,我燃了自己的一盏魂灯,能保命也能要命的那种,这时候你还要我花功夫来一一解释吗,快先想办法出去啊!”
    可李玄慈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寒厉。
    “灭掉,我不会让你死,立刻灭掉。”
    十六愣了下,刚要开口争辩,却被他截断了。
    “我绝不让步。”
    看着那双黑暗里的眼睛,锐得像剑,却也亮得和冬夜里的月亮一般,正无比专注地望着她,十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依言灭了魂灯。
    待那蓝光熄灭后,李玄慈才问道:“这是什么法子?”
    灭灯后,十六瞬间如卸下重担轻松不少,抹掉额上起的细细的汗,才简短说道:“俗话说夜路闻声莫回头,回头窃灭肩头火,人的精气汇于两肩,本就能驱邪避鬼,这魂灯,便是取人肩上阳气以供驱使,只是燃久了,便会伤及魂魄,所以是轻易不用的道门秘法。”
    也是她在一堆被灰尘覆盖的旧书里看到的法子。
    她心中掂量过,他们的同命结同的是肉身,只要魂魄不殒灭以至于危及性命,便是损伤几分,对他也无碍,方才那样的境地,若是不用这法子,怕连命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李玄慈便擒了她手腕,强迫她抬头看自己,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将她的轮廓融了进去,低声说道:“再不许用了。”
    不知为何,这低哑的声音,反倒比刚刚他厉声的呵斥更让十六说不出话来,半天她才喃喃低语一般说道:“那你以后别让我有机会用,不就好了。”
    周围是尸山血海,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一切都昏暗而绝望,可十六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腕内侧,脉搏却在一下比一下激烈地跳动着。
    她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轻轻咳了下,看向一边,避开了李玄慈的沉沉目光,有些刻意地说道:“如今可是底儿掉的光棍了,待会儿这鳖精要折腾起来,我们就真要变白骨了。”
    “你身上还有些什么稀奇东西,都拿出来。”李玄慈却另起了个头。
    十六脸上浮现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才把怀里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写废了的聚气符,一些空白符咒,翘了尾巴毛儿的细毫笔,吃了一半的莲子,断了的玉簪,灰扑扑的珍珠,还有使劲儿从犄角旮旯里摸出来的几枚铜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还真是个拾破烂儿的。”李玄慈望着她手上捧的那堆玩意,在这样境地中,竟轻笑了出来。
    十六脸又红了一点,没办法,她在山上负责的是杂务,所以收拾这些零碎都成了习惯了。
    “到底有办法没有啊?”她给了李玄慈一拐子,拐得理直气壮,然后李玄慈轻轻抬眼看了她下,便让十六老实了。
    他在那堆东西上逡巡着,半晌,伸手举起其中那颗珍珠,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东西,被那孩子拿来作饵,又与之有所感应,且种下鳖精,靠的便是吞下找到的黑珍珠,看来这珠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又看了眼十六,“你方才说,这东西吸食阳气,而聚气符能放大这一点,所以,才将水潭搅得天翻地覆,对吗?”
    十六愣楞地点了下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我的剑上抹了血,如今还钉在船上。”他看了过来,语含深意地说道,望着十六的眼睛从困惑逐渐睁圆了,然后从里面蹦发出夜空碎星子一样璀璨的笑意。
    “我明白了,你是说用这符咒放大珍珠吸引阳气的特性,最后吸引那剑穿刺腹部而来,我们便能逃出生天了!”
    她轻轻拍了下手掌,妙极,妙极,他的脑袋瓜子果然灵光,这样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可随即笑容凝固了三分,十六望向李玄慈,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是你离它那么近,你又是纯阳之血,便是我用符护着你,肯定也会被吸取不少阳气的。”
    “坐以待毙,不如一搏。”李玄慈挑起一边眉毛,眼中满是飞扬的意气,将这赴死之事说得举重若轻。
    随即他转了目光,若无其事一般说,“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十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默默画起了守阳符、固气符和护体符。
    因为没有浆糊,便凑合凑合沾了些口水,便要贴到李玄慈手臂上,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眼尾微挑,就这样睨着她。
    可这次十六不怂了,也不肯让步,就这么沉默地使劲,用手腕推着他的手,硬生生贴了上去。
    都不知道吃了几回她的口水了,还这般挑三拣四的,矫情。
    待给他和自己都贴好符咒,十六便将剩下的聚气符全部包裹住珍珠,尽量隔开些距离,接着闭眼念诀,催动起聚气阵来。
    瞬间,这黑暗的地方便开始涌动古怪的起伏,那些带着腐蚀性的尸水惊险地打在他们脚下的白骨上,将这森森白骨累成的浮岛也带得一同颠簸起来,两人勉强立稳了身体,便看见点点幽光从那尸山血海中如浮萤一样飘了过来,汇聚进燃烧的聚气阵之中。
    大概是那未被吞噬殆尽的精魄被吸引了过来,越积越多,整个阵也开始散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将这完全的黑暗隐隐照亮了。
    那个光球越燃越亮了,漂浮在半空中,如同火焰吸引着周遭的精气飞蛾扑火一般袭来。
    随着光源越加耀眼,整个空间似乎也扭曲起来,顶端的内壁古怪地扭曲起来,随时要分崩离析一样,而且从内部传来阵阵沉闷的嚎叫声,是这鳖精发出的声音,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渐渐的,周遭所有光点都被吸食殆尽,一点幽光开始从李玄慈的身上,如丝线一般被吸引过去,牵连着光源和他的身体。
    扑的一声,他身上一张固气符开始燃烧起来,慢慢地变成焦黑的颜色,烧得很慢,仿佛在抵抗一般,可焦痕却还是在往上蔓延着。
    李玄慈额上渗了一点汗,神色却丝毫未变,沉默地看着那光源的变化,十六守在一旁,眼珠不错地看着他,口中默默念着护身的咒语。
    只见他身上的幽光连过去后,光源迅速变得热烈起来,绽发出一种近乎赤的焰色。
    而鳖精发出的嚎叫立刻变得尖锐起来,濒死一般,身体内也剧烈搅动起来,一块块内壁的肉块居然从顶上掉了下来,落进尸水中,溅起翻天的水花,翻涌起阵阵吃人的滔天巨浪来。
    啪,又有一张固阳符燃了起来,李玄慈终于有些抵御不住,面色苍白地半跪下来,勉强支撑着身体。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十六不要命一般扑了过去,抱住李玄慈的腰,两人紧紧靠在一起,随着白骨浮岛而不断上下颠簸着,几次都要被浪给甩出去,身体磕拌在白骨上。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可以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十六死死抱着他的腰,拼上所有的力气,绝望地呼喊着。
    随着她的呼声,鳖精发出前所未有的呼号,而它的身体内开始泛起金光,如同破晓时刻撕裂天际的亮色。
    它吸足了阳气,开始最后的蜕变,要成为这绿洲的新主人了。
    同时,李玄慈唇色苍白如纸,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
    最后一张符也燃尽了。ρΘ18Η.νīρ(po18h.com)
    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李玄慈苍白的手背上,十六再一次紧紧抱住了他。
    算了。
    她这辈子活得不长,但吃了很多好吃的,也得了很多疼爱,如今还走了不少地方,也遇了自己平生的冤家。
    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坏。
    突然,上方透过来不一样的亮光,并不如金子一样刺眼,却柔和得像春日回暖那日的晨曦。
    开始,只是细得像一条线一般,接着,鲜红的血从那里大量地迸发,滋滋地溅射开来,如瀑布一般汹涌地喷着,而那亮光也越透越多,本已停息的鳖精嚎叫,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痛苦方式重新响了起来。
    十六愣了下,然后颤抖着直起身来,胡乱抹了把泪,驱动起聚气阵朝上方迁移,吸引着那把利剑在鳖精体内越钻越深,终于,朝她飞了过来。
    她的拳脚功夫并不好,舞剑也很差,这次却奇迹一样顺利接住了那剑,她将聚气阵一收,将珠子上凝聚的所有精气,全部灌注进剑身,奋力驱动着那把剑直直往上刺去。
    在剑离手的最后一刻,一双手抚上她的手背,李玄慈从背后抱住了她,将自己的力量也一同注了进去。
    那把汇集了所有精气的剑,如流星一般,耀眼地划过这地狱一样的无边黑暗,朝着那埋在他们上方隐隐跳动的巨大心脏,无情地刺去。
    整个世界沉静了一瞬,接着,随着血肉被钻破的可怕声响,漫天的血雨下了起来,伴随着鳖精阵阵绝望的嚎叫,他们被无边的血水所吞没,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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