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今夜月淡,有些暗,稍隔得远些便只瞧得见前面人的脚后跟,风刮得树影子乱晃,像生了爪牙的精怪,尖得在地面上一路突进,让人不由得想避开,生怕刺了脚心。
    十六瞧着脚边倏忽明淡的暗影,悄悄咽了口唾沫,在心中默念着道号,急急加快了脚步。
    她埋着头一个劲走,没留神便差点撞上前面的人,脚尖撞上脚后跟,踩了人一脚灰,才傻了吧唧地抬头,瞧见方才还走得飞快的李玄慈,似乎不知什么时候慢了脚步,一个快了,一个慢了,这才两相撞上的。
    如今这人回了头,那素来骄矜的眼睛往下垂了一瞬,瞧了眼自己被踩得满是灰尘的靴子,又拿了眼睨她。
    十六不知这靴子多贵,只是在他这目光中渐渐低了头,随即又理直气壮抬起头来,悄声说道:“都是浮灰,拍拍就干净了。”
    可那目光愈发沉了,就这么瞧着她,叫十六的声音渐渐软了下去,又换了商量的口吻,“赔你一双好了。”
    这下李玄慈有了反应。
    “哪来的钱?”
    “记账呗。”
    倒是有问有答,十分流畅,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古人诚不欺人也。
    不过短短时日,十六的软饭已经吃得相当习惯、腰杆子挺得比债主还直,所谓的软饭硬吃,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债主这次没有展现出挥金如土的传统优良素质,非要和无钱无势的小可怜过不去,撂下一句“你自己做”,便甩袖子走人。
    剩下十六,瞧着自己一双能喂猪、善养鸡、会做饭、可画符,唯独不会针线活的胖嘟嘟的手,发愁得快成了笼包。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是先追了上去,且把眼下的事了了,再来和债主磨洋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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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停尸的偏厅,果然有人守着的,人还不少,足有叁四个守卫来回地巡。
    依着李玄慈的性子,拔剑最快。
    但十六连忙阻了,仆役不过听命行事,何苦打打杀杀。
    她从怀中取了师兄给的迷药,他们道门别的不多,炼药那可算是老本行,保证药到人迷,绝无二话,无毒无副作用,还能叫他们顺便睡个好觉。
    那白烟刚飘过去没多久,就听见几声噗通倒地声,十六蹑手蹑脚过去时,地上甚至有位壮汉开始打起了小呼。
    到了屋前,她先从缝里瞧了眼,确定里面没人,才放心推开了门。
    只见正中的几上,裹着白布,隐约隆起个形状,不见头脸,只有乌色的长发从边缘垂了下来,倒有些凄厉之味。
    十六正又在心里默念道号时,李玄慈站到了身边,停都未停,便上去要去看那尸体,似乎毫无忌惮,甚至百无聊赖一般提起剑,打算用剑尖挑开裹尸布,省得脏手。
    瞧他那毫无波澜甚至透着些无聊的神情,十六愣了下,然后暗暗赞叹,看来真是术业有专攻,杀的人多了,自己身上带的煞气就要冲天了,寻常尸身根本都入不了眼,半点不怵。
    她也暗自勉励自己要多多学习,这趟出门,拜眼前这瘟神所赐,见过的死人数量都超过她养过的猪了,还这般没用做什么。
    凭着这鼓舞,十六管住了本有些颤的两股,自己上前掀开了那白布。
    饶是如此,真瞧见那泡得青白发胀的尸身,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原本娇嫩的少女肌肤肿得透出一股死白,被泡得皱缩,细小的凹凸密密麻麻地遍布在皮肤上,整个面容隐隐泛着青,有些地方甚至脱落了下来。
    布一掀开,一股味道便遮掩不住地冲着鼻子去了,叫人胃里不住地发酸,十六强忍了下,手心攥得死紧,想上前查看,却怎么都提不起腿来。
    直到腰后抵上他的手臂,李玄慈站到她旁边,将十六半架在自己身上,说了句“让开”,便打算自己动手。
    刚要伸手,却被十六拦了,她面色虽有些不好看,眼神却坚定。
    “我自己瞧。”
    “我自己的清白,我得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的。”
    所以她才非得中夜来验这死去多日的尸身,哪怕腿肚子发颤,她也得稳住手,直了眼,仔仔细细查个明白。
    又沉了气,十六便坚决地推开了他,自己上前去查验尸身。
    只是李玄慈,自始至终,就这么守在她身后一寸之地。
    细细查完瞳孔,验完身体,连口鼻都拿了棉棒仔细探过,她腰都快累酸了,才终于站起身来。
    “如何?”
    李玄慈问道,他杀的人多了,可都是死在刀下的,溺死之人情状如何,倒确实不知。
    十六想擦擦汗,刚伸手,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方才与这冰冷的尸体密切接触了许久,硬生生停在半空。
    可汗珠快落到眼窝,登时便要蜇了眼睛。
    最后,她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豆子脑袋往李玄慈那一凑,胡乱把一头的汗全蹭在了他身上。
    然后,不顾李玄慈那带着些嫌弃的眼光,直起身来。
    “确实是淹死的,还是在那河中淹死的。”
    “如今时日热了,眸子全然浑浊,手掌和足上的皮肤脆弱脱落,连脱下鞋袜都会碰掉皮,身体也没刚死时那么僵硬,腹部开始出现腐朽胀气,这些症状正是溺死之兆,且和死的时间、气温都能吻合上。”
    “连口鼻我也查过了,里面有泥沙,还有一种发绿的细藻,泛舟那日我注意过,那河里就有那种藻,因此确实是当时落水、且在那条河里淹死的。”
    她说得认真,将以往在秘书上看来的本事全用上了。
    “也就是说,这不可能是后来有人伪造的尸体,薛家小姐,确实是自己溺死的。”李玄慈接了话。
    “嗯,她身上没有外伤,除非是像针眼这样的小孔会因泡胀了瞧不出,否则便只能是她自己掉下水淹死的。”
    说到这里,十六有些泄气,“这样一来,便真找不着蹊跷了。”
    “那倒未必。”李玄慈长眸一抬,闪烁过诡谲的光,“当时死了的,可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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