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自然没有回答,流风虽然呼啸,却也并非回应云叶尊者的疑问。在云叶尊者在山顶迈着缓缓的步子转圈,口中不断地重复着那两句话。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照着周身,随着他不断转圈,肉身开始渐渐散逸出一缕一缕的金色光芒。他的身形在这种金光之中渐渐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原本瘦小的身躯开始渐渐变高变大,佝偻的腰背也挺直了起来,僧袍飘飞间,他的面容也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皱纹消失,白眉变黑,露出一张刚毅木讷的面容,五官面目,像极了云叶尊者,只是竟成了一个青年模样。

    佛门中人称云叶尊者为金刚神,也知道是云叶尊者创出了金刚神通。所谓金刚之意,在能摧折一切烦恼,成就无上坚固,使之不坏不灭。所以炼成此神通者,能成就金刚法门,此法门之中,有大力成就,比如眼能成金刚,能灭一切幻,又如身能成金刚,能受一切力。勇猛精进,势不可敌。

    但佛门众僧以及修行界众人所不知的是,号称能断一且烦恼的金刚神,虽然成就金刚身,却并没有成就一颗金刚心。

    云叶尊者的心中有一个纠缠已久的困惑。那就是为什么已经将金刚神通修到了最高的境界,自己仍然没有成就涅槃,没有成佛。以他的成就,自然能够预见许多事,他清晰的自己的在世之缘已经快要结束。随着这一缘灭,他就要从天地之间离开。这意味着他仍然在缘法之中。仍然在拘束之中,不得抽身得证佛,入诸缘不及之境。

    虽然身具金刚神力,但是云叶尊者却感到了恐惧,从身心蔓延开来。这个念头折磨了他许多年,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解脱,并且驱使着他去做出了很多的事情,包括前往断慈山与妖物打交道,包括现在一路在此追踪陆正,但这一切的努力到今天。仍旧是白费一场。让他一无所获。

    心念如沸,云叶尊者的每一步踩在地上,整个山体都会被震动,传至大地亦发出震颤的轰然之声。再行两圈之后。当金光达到了一个最强盛的时候。云叶金刚整个人都淹没在了金光之中。远远看去,只能见山顶有无量金光将整个山头染成金色,却看不见其中云叶金刚的身形。

    但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金光渐渐弱了下来,又通通回转到了云叶尊者的身上。随着金光渐熄,云叶尊者的身形又变回了原来老迈瘦小的样子,这刹那之间的枯荣发生在他身上,让人真切体会到生死之间,不过只是眨眼之间。但此时并没有看见云叶金刚发生的一切,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所见证这一切的唯有他头上的天和脚下的大地。

    骤然停住脚步,云叶金刚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蹲下身将自己脚上的两只鞋子脱了下来拎在手中,看着不远处对面的另外一座山峰。那山峰绝壁矗立,少生草木,巍然眼前,犹如一面大墙一般。

    云叶金刚低声一喝:“佛!”

    随着他喝出这个佛字,山壁之上,忽然落石纷纷,形成了一朵莲花形状,惟妙惟肖,似人工,亦似造化。而云叶尊者对着这朵凭空而现的莲花恭敬的三拜,口诵三声佛号,然后用力将手中鞋子向这朵莲花掷去。

    瞧来平凡无比的一双棉布僧鞋,在空中相互撞击向前,竟然溅射出了点点火星,然后正好一起砸中了山壁上的莲花,顿时蕴含在僧鞋上的庞然金刚神力撞得山壁一阵轰然作响,摇晃数下,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再看石壁,那两只僧鞋已经嵌入石中,四周裂纹横生,交叉密布。远远看去,一双僧鞋压在了莲花之上,正将那朵莲花瓣瓣碎。

    云叶尊者看了看自己站在地上踩着泥土的双脚,轻叹一声:“足已沾尘,贫僧也只有放开一切前行了。纵使今生一错,愿证此心圆满无缺。”说完,一跺脚,飞身而去。而那山经受这一跺,却是直接裂成两半。

    陆正当然不知道云叶尊者做的这些事,这时候他已经离开哪儿不知道有多远了。一开始的时候,白衣人师父以玉佩之力带他向东而行,陆正根据脑海中的印象,这是冲着篱笆的方向,一直向前走的话就可以通过篱笆,前往人间,到达华胥国。

    但是过了两天之后,白衣人师父却让他向北而行走了三天,这个方向却是可以前往道门所在的范围。这样走了一天,白衣人师父又让他折回向西,这一下却是连走了十天。以陆正所知,修行界之大,虽然佛门和道门尤在外围,继续向西而去,却是深入蛮荒,不知何处而去。他心里隐约有些担忧,但碍于白衣人的师命,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这一路上陆正见到过不少世家,都在风景秀美、山水俱佳的大山之上或者山谷之中。有的是隐在护山大阵之中不得而见,由白衣人指点道破,有的则是在山谷之中有成片的屋舍,并没有什么护山大阵掩藏行迹,陆正自己就能看见,但是这样的世家往往四处都有修行人把守,或者驯养了一些妖物分据四处。

    穿行在蛮荒之中,陆正也偶然遇上过一些修行弟子,也不知道是出自某个世家,还是道门,但陆正严守师命,绝不多事,只顾自己赶路。一概都没有上前搭讪,而是远远地避过去了。只是他的顺风耳听到了这些修行人一些只言片语,却是谈论道门之事,说起两代忘情天陨落,如今道门是以天宗的渊无咎暂摄忘情天大位。不过涤玄天并未羽化,而是处于了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仍旧在羽化台上站立不动,道门各宗宗主不明情况,不敢轻易妄动。

    而渊无咎摄忘情天之位,却并非是所有人都支持,也有一些不满和反对之人。让陆正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反对渊无咎的理由之中,最大的一个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因为他带走了道门忘情天的信物银丝拂尘。

    道门历代忘情天有两大信物,其一是在插在发髻之上的碧玉龙簪,其二便是持在手中的银丝拂尘。而反对渊无咎的人也不知是谁。但所持的理由却是碧玉龙簪还在涤玄天手中。但此时是拿不出来的,而且涤玄天也并没有说要将龙簪给谁。但有一点很明白的是,涤玄天将银丝拂尘传给了一个名叫陆正的天宗记名弟子。

    于是有人便说,从涤玄天这个举动来看。分明是有意让那个叫陆正的记名弟子暂摄忘情天大位。而不是天宗宗主渊无咎。所以渊无咎贸然摄位,根本是违背涤玄天的意思。而那个接受了拂尘的道门弟子却是被黑甲妖物带走了,应该立即组织人手将他救回来。由他引领道门才对。

    当然也有人对此持反驳之见,认为道门忘情天之位何等重大,涤玄天怎么可能授予一个小小记名弟子,而不是十宗宗主?这种说法太过儿戏,不足取信。至于当时涤玄天为什么会将拂尘交给那名记名弟子,只怕是当时情况紧急,有些众人不知道的缘故,不能因此牵强附会。

    更何况那陆正既然是天宗记名弟子,那渊无咎身为天宗宗主,暂摄忘情天之位,只怕也是顺理成章,说不定当时涤玄天把拂尘交给身为天宗记名弟子的陆正,所暗示的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当时渊无咎离得远,不能近前罢了。说不定涤玄天还有传位渊无咎的话说给那个陆正,只不过这小子不走运,被妖物拖走了云云。

    说到这里,那些修行人又纷纷猜测起陆正到底是何方神圣,好像之前听说天宗宗主渊无咎召集各宗施展搜天罗地大阵也是为了一个叫陆正的人,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个人了。这陆正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天宗宗主如此重视,如今又有这样的机缘得持银丝拂尘。还有他一个记名弟子,怎么在当日玄都山大战的时候能站在羽化台上?

    种种疑问,引来种种荒诞无稽猜测。陆正听了哭笑不得,看来这回自己在修行界是彻底出名了,是福是祸还很难说,改头换面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另外一些事便是关于阴阳八派的,果然那黑甲妖物在玄都山上说破道门阴阳八派祖师乃是妖物之后,在修行界掀起了种种波澜,各宗弟子将信将疑,有的认为是妖物的离间阴谋,不足取信,有的则干脆认为阴阳八派的道法乃是妖法,种种争议,不绝于耳,但奇怪的是道门阴阳八派的宗主却一齐对此事置之不理,既不辩驳也不斥责,只是纷纷约束弟子,督促修行。对于那些心生疑虑,想要退出宗门的弟子,也一概放行,绝不加以为难和阻拦。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各种猜测和谣言仍旧在私下里流传不休,但至少在表面之上,道门阴阳八派并未有太大的震动,事件似乎也渐渐平息下来。但有人却认为这是静水流深,虽然表面上仍旧显得十分平静。但谣言之力,日久乃见其害,只要时势有所变化,便是生事的契机。

    陆正听得也是不全,至少他想知道具体阴阳八派发生了哪些变故,尤其是他关心身在雷宗之中的风琳的情况,以及涤玄天究竟生死如何,到底有没有荒未央的消息,却是难以知道详情,心中更是焦虑。

    听了这些事之后,连续两天,陆正都有些恍惚,经白衣人的劝解,知道自己此时关心也是无效,还不如好好修行神通法术,突破境界,练成法术,有朝一日才能帮得上忙,否则的话,只是现身徒然添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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