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区出了名奢华的法国餐厅,正午时分,虽是饭点,用餐区域只寥寥几人。
    落地玻璃窗边,一男一女对坐,训练有素的侍应生将餐盘摆在应该放置的位置,而后微笑退下。
    男人的手指搭在高脚杯底部,逆时针打圈,玻璃器皿里的金色浆液晃出一个混乱的漩。到某一个点,或者只凭他想,举杯喝了一口,离得近一些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不错,悠哉,自由。
    顾希安没有心思看他表演绅士,只一昧敛下眼睑,肃着脸全程冷静。
    从进餐厅开始,她就是这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江醒看了许久,时不时想起从前,嘴角始终微微扬起。
    他的眸光太压迫,令人不适的那种压迫,顾希安屏气凝神,再抬眸时,眼里强装了几分镇定。
    终于等到她的正视,好像是甘心了,江醒放下酒杯,轻抬了抬手,侍应生走近,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一口未动的餐品被一一收走,留下崭新的白色桌布,干净得像是从没有留下过任何事物。
    侍应生端来一杯咖啡和一份舒芙蕾,最上层缀了颗拳头大的草莓,鲜艳得发颤还滴着水。
    江醒亲自用刀叉分块,选了最合适的分量放到她面前的餐垫上。
    “你喜欢的口味,尝尝。”
    餐具就在手边,她偏偏反其道而行,绕到不顺手的另一处拿起那杯咖啡,铁质小勺子一圈一圈搅动着,将精致的图案搅得面目全非,正好迎合了她此刻的心情。
    一杯合格的咖啡,不用喝也能闻到豆子烘焙过的香气,由嗅觉中枢传到大脑深处,像是被阳光曝晒后的羽绒被,每一片羽毛都透着轻盈,扫在眼睑上,一下一下,睁开了眼,疲倦的神经施然苏醒,不急促,温柔而渐进。
    顾希安有限的咖啡知识是跟他学的,大约是爱屋及乌,听多了喝多了渐渐喜欢上了舌尖的一抹苦,后来胃查出毛病,就戒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功戒掉了很多与他有关的过去。
    人清醒了,胆子也跟着醒了,有些不愿吐露的话好像没那么难以启齿。
    “我以为只要回避得足够彻底,我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
    顾希安放下勺子,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现在看来,是我太异想天开。”
    江醒不置可否,神情少了惬意。
    “从上车到现在,我还没有猜透你这么做的用意。答案有很多种,一部分是觉得不必要,还有一部分,我懒得深究。”顾希安抬眸,直白看着他,也坦率自己的困惑,“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事无成的人。”
    在她自我贬低的词汇里,鲜少地,江醒的眉心皱了皱。
    “非要这样误会我吗。”
    “或许吧。”顾希安淡淡收回了视线,似乎对答案已经不在意了。
    “A市各主流媒体和江氏都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我确实找过陈总编,但从没有干预任何决策,也没有为你铺过什么路。”
    “所以那个去无踪影的司机你不知情,邮件也不是你发的,去傈山只是巧合,你想说的是这些吗。”
    她抬眼望着眼前的人,极其自然地接下去,语气平缓而冷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像一把把尖利的刺刀,轻易戳破了他的矫饰。
    江醒很少被人当面驳斥,这会儿听完,竟没有半点恼怒。
    他们分手,她离开,回国,再相逢的每一面,江醒很难得看到她对自己有冷淡以外的情绪,仔细品了品,只觉得受用。
    男人颔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如果我想介入,不会只到如今这一步。”
    “因为你想介入的不是这桩案子,而是我。”
    顾希安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心寒,才觉可悲。
    江醒大概早就知道了傈山深不可测的背后,官官相护,政商体系下,他的叁观只够支撑“生意人”这个身份,就算知晓前因后果仍可以置身事外,或许他还会怪她不懂事,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去了傈山,他也不必染这一身脏。
    江醒猜到她会怎么想他,想得有多不堪。
    “那件案子警方已经在办了,傈山这回塌方闹得不小,该查该办的一个都不会少。”
    顾希安反问:“办谁?是懒政不作为,还是拐卖儿童,猥亵强奸,故意杀人罪。”
    江醒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迎接她的尖锐。
    在他丝毫未见动摇的眸色里,竟是她率先败下阵来,顾希安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那块被肢解的舒芙蕾,扯了扯嘴角,只觉苍凉又可笑。
    厉挺的来电在话不投机的空档里闯进来。
    顾希安想起先前在车上发出的求救信号,才意识到严重性,忙不迭接起来。
    “喂。”
    “你在哪里。”他声音有点喘,应该是在外面,背景音是车水马龙里的嘈杂。
    “还在A市,有点事情耽搁了,”末了,怕他担心,又补了一句,“我没事。”
    她没明说,只简单把这个意外的见面归为“某一件事情”的范畴里。
    “顾希安,”他喊她的名字,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划过,短暂的停顿之后,“忙完了告诉我,去接你。”
    他也在A市?顾希安有些诧异,不自觉朝着窗外望了一下。
    “你来了?”
    “嗯,刚下机”
    没来由的心一紧,顾希安来不及想,脱口而出:“别过来了,我去找你吧,然后一起回家。”
    电话挂断,顾希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看着手机屏幕,视线一偏,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上那一圈银,她不喜欢钻戒,觉得太贵重,时常忐忑,现在这样正好,款式素净,她带着也坦然。
    心思放远了,回到现实,顾希安抬眸,神情淡然,像看着一个不熟悉的人:“我要走了。”
    江醒的眼眸霎时冷了下来,没有看她,余光却避不开那个摩挲戒指的手部动作,缓慢,甚至缱绻。
    不管是不是故意,她的目的达到了。
    男人扯了扯领带,原本精致得宜的形象瞬间多了几分不羁。
    “因为他。”他冷冷笑了一下,语气轻蔑。
    顾希安蹙眉,她很少有讨厌什么的情绪,此刻便是。
    “江醒,我结婚了。”
    江醒眉锋微挑,似乎并不在意,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不再是一贯的端庄克制,慵懒里散着一股子痞气。
    “你们是同学,回国后才有来往,前后加起来不过半年,安安,这不像你。”
    她不是会冲动决定什么的人,尤其事关婚姻,责任,任何其他。
    顾希安觉得好笑,事实上她确实笑了一下。
    五年过去了,一千八百多天,人总会有些变化,体重,皮肤状态,看事情的角度,对待彼此的态度。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将他的一言一行都视作标准答案的崇拜者了。
    “你总是一副很了解我的姿态,好像比我自己都了解我。”她淡淡开口,眼底的真诚不变,“不知道江先生怎么看待‘结婚’这件事,我所理解的婚姻,首先是忠诚,再谈爱情,叁观,家庭责任感或是其他。我想在这一点上,我们不一样。”
    他把结婚当交易,儿戏,达成目的的一种捷径,就想当然认为所有人都一样。并不是。
    江醒装不下去了,嘴角沉沉,眸色也重,就这么眼睁睁任她拿刀子把自己扎出无数个窟窿眼,没个整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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