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崇裕摆了摆手,我已经劝说了父亲,要拖一拖再说,即使要出,也由我来出。
    王君孟更是愕然,见麴崇裕脸色yīn冷,想了想问道,你是打算拖到他脱不了罪再出面?
    麴崇裕摇了摇头,父亲不会让我拖到那时!你还不知,今日他裴行俭还与我打了一赌!三言两语又把赌约说了一遍,我还纳闷他为何如此好心,原来是看清了父亲的xing子,料定咱们不得不替他背下此事!
    王君孟眉毛都立了起来,裴行俭也欺人太甚!难不成他收买人心,却要咱们来给他出这笔钱?
    麴崇裕沉默半晌,开口时语气却奇异的平静了下来,突厥人最善突袭,唐军今秋这一战,想来会死很多人。他看着微微飘动的门帘,目光漠然到了极点,既然出了三万缗,咱们再多出一些又如何?裴行俭的这条命,你觉得能值几万缗?
    第41章无处发泄漫天流言
    佛诞节之后一连好几天,琉璃都不曾踏进过工坊一步康氏似乎下定决心要让琉璃迷途知返,镇日里不是拉着她去各大佛寺上香听俗讲,便是求她帮着抄经文,安家几个婶娘又一叠声的夸她抄的经文齐整,大有从此要让她成为抄经专业户的架势,琉璃不好直言相拒,又实在不胜其烦。还是裴行俭见她烦恼,与安三郎淡淡的提了一句,大娘如今日夜繁忙,我竟是一日里与她也说不上几句话。第二日小檀一早便回报说,康氏命人送信,她今日有事,不会再过来了。
    琉璃呆了片刻,几乎热泪盈眶。
    裴行俭正准备出门,看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想了想还是对她道,日后阿嫂定不会像这几日般来寻你出去,只是世人原是喜欢以己度人,你若不能勉qiáng自己到底,不如第一次便直言拒绝。
    琉璃闷闷的应了声好,道理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康氏和几个安家婶娘的确是真心为她好,看着那些因为她日渐上道而发自内心喜悦的笑脸,那个不字在她的舌尖上便愈发的重如千钧
    裴行俭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也罢,你说不出便说不出,以后早些跟我说,我来做这个恶人便是。
    这点小事还要他来出面么?琉璃更是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裴行俭笑着转了话题,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琉璃道,这两日新的白叠布大约已是织出来了,我想过去看看!
    裴行俭略有些意外,这般快?我今日倒是走不开
    琉璃看了看裴行俭,他穿得格外正式,一身guī甲花绫的墨绿色圆领襕袍,腰带上还系上了佩刀和算袋,像是有正经公务要办的样子,突然想起这几日听康氏提过,大佛寺有僧人告到府衙,似乎是新来的僧人被寺中老僧人欺rǔ诬陷,忙问道,可是大佛寺的案子?难不成又要在都护府院子里审案?想到上一回盗牛案的那番轰动,不由皱了皱眉,只怕又会招去不少人!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此次审案,一个外人也不会有。笑容里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琉璃刚想再问,裴行俭已正色道,麴世子这几日心绪不大好,你若在工坊遇到他,最好还是莫要与他计较。
    麴崇裕心qíng不好?他什么时候心qíng好过了?琉璃只觉得有些好笑,但见裴行俭似乎并无玩笑之意,还是点头应下。送了裴行俭出门,回头便换了一身不容易沾絮的米色绸面胡服,带着阿琴直奔工坊而去。
    不过八九日未曾踏足,眼前的这座工坊却似乎换了个模样:前院里的案台又多了两个,更多的木工在忙忙碌碌的做着轧车和弹弓;后院那一间间原本空dàngdàng的工房里更是摆满了纬车、织车,数十个妇人在低头忙碌,吱吱轧轧之声不绝于耳。
    黎大匠不知去了何处,倒是相熟的小学徒一见琉璃便露出了笑容,库狄娘子怎么好些日子没来?大匠念叨你几日了。
    琉璃笑道,可是白叠布已然织出来了?
    小学徒笑道,正是,娘子请跟我来。
    前院的一间库房里,毡席上放着叠得齐齐整整的几匹白叠,还有几块碎布放在上面,琉璃忙拿起来摸了一摸,立时松了一口气。用弹弓除杂开松后的棉纤维果然匀净了许多,织出的白叠也明显比市坊上所见的白细柔软,足以拿来做日常的外衣或被面。她又对着光仔细看了几眼,只觉得杂质固然少了许多,但棉线似乎还不够均匀细长,点头道,qiáng是比先前qiáng多了。正想再问问小学徒棉线之事,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这种白叠也只配给庶人裁衣,离上好的白叠还差得远!
    死孔雀!细棉布要是这么容易就纺织出来,敢qíng西州人都是白痴?琉璃放下白叠,正待反唇相讥,裴行俭的话蓦然兜上心头,她吸了口气,回过身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世子所言甚是,这白叠的确还太粗,我看过了,是纺的线不够匀细之故。
    一边的小学徒满脸佩服的点头,娘子好眼光,这白叠不比蚕丝麻线,线略扯得细一些便会断掉,如今要好几台纬车纺出的线才能供一台织车所用,大匠也正想与娘子商议,如何能让纺线更容易些。
    琉璃沉吟道,不如你先带我去看上一眼。又看向麴崇裕,世子可有什么主意?
    麴崇裕站在门口,看着琉璃平静无波的脸色,只觉得就像一拳头打进了白叠堆里,不但无处着力,胸口反而一阵空落落的不舒服,语气不由更冷,我哪里有什么主意,自然是等着听夫人的高见!
    琉璃微笑着道了句世子客气了,跟在小学徒身后便往外走,麴崇裕怔了半晌,还是皱眉跟了上去。
    后院一溜的工房,最边上的一间只放了张巨大的案台,案台上是已然弹得松软洁白的白叠,几个壮实的妇人正低头用手梳理棉花、搓出棉条。琉璃自然知道,将棉条放上纬车拉出的线会更匀,但这样用手搓么她拿起一旁已然盘好的棉条,认真的看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麴崇裕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头冷笑,这先制条再纺线的法子是西州人用多少年的时间琢磨出来的,她一个到西州前没见过白叠的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生而知之么?语气不由带了两分嘲讽,不知库狄夫人又有何高见?可是觉得这白叠条无用?
    琉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淡然答了句不敢,便转头问那小学徒,今日怎么不见黎大匠?
    小学徒回头看了看外院,大匠今日一早便去大佛寺还愿去了,按说早便该回来的,不知是不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事。
    琉璃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你能不能帮我找些光滑的长棍?要上下都差不多粗细,比手指略细一些的最好,木的竹的都成,糙杆也可。多找几根过来,再找几把细齿梳。
    小学徒虽不知琉璃为何突然要这种不相gān的东西,这些日子以来却也习惯于她的突发奇想,笑吟吟的点头转身走了。
    麴崇裕疑惑的看了琉璃好几眼,想问一句要这东西有何用,出口时却变成了冷冰冰的一句,原来夫人又有奇思妙想,大伙儿倒真要拭目以待。
    琉璃心里原本还有些气恼,此时都化作了好笑这只孔雀看来心qíng还真是不好,因此才巴不得让所有人心qíng都变坏?她偏不!
    琉璃抬起头,笑眯眯的看向麴崇裕,不敢当,只是偶然想起从蚕茧抽丝的qíng形,也想胡乱试上一试,让世子见笑了。
    麴崇裕一怔,突然间不知如何接口才好,再冷言冷语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毫无风度,可立刻变得和颜悦色,岂不更是可笑?一时只能胡乱点了点头,夫人请自便,只觉得再也呆不住,转身便往前院去了。
    前院里,十几套做好的轧车与弹弓都已收入库房,弹好的白叠放了整整一屋子,麴崇裕转了一圈,心里有数:按如今的速度,今年冬天西州的各村都能分到一套。以如今白叠的质地,想来明chūn开始,西州人便不用再用大片好地去种桑种麻,在沙田上随手种些白叠,便足以自用和jiāo调他原本该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更是烦闷得厉害。
    一位大匠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世子,如今旁的事qíng都还顺利,便是这纺线有些难处,一则太慢,二则,粗线倒还易得,这细线着实拉不出来,您看
    麴崇裕皱眉道,我知道了。经过这几日,他已知要织出细白叠,关键便是纺线,可他对做纬车还能有些主意,如何纺线却是全然外行。
    眼见适才那小学徒兴冲冲的抱着一把蜀粟的杆儿去了后院,麴崇裕犹豫半晌,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只见屋里却见琉璃正低头做着什么,几个搓条的妇人都围在她身边,有人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往放纬车的小间而去,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那屋里响起欢呼之声,有妇人笑嘻嘻的探出头来,库狄娘子做的白叠条果然好用!这边屋里顿时也响起了一片嘻嘻哈哈之声,每个人都拿了根蜀粟杆忙了起来。
    麴崇裕忍不住走进了屋子,却见这些妇人手上都换了刷鬃毛的细齿梳,梳理白叠后,又往蜀粟杆上缠绕,最后做出几寸长的空心白叠条,忙不迭的送到了织房中。
    麴崇裕皱起了眉头,这是做什么?
    琉璃回头看见那张一脸消化不良的脸孔,念头一转,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这样理过一遍,放到纬车上时拉的线便更易匀长,不过到底够不够做细白叠,还要去看一看,世子可要一同过去?
    麴崇裕顿了片刻,默然转身走向纬车房走去。纬车房里的几个妇人,正在用手摇纬车把新制的棉条相并,在纺轮上拉成细条来,又把细条相并,拉出纱线,如此两三次,所出的纱线才能用于织布,只是再想拉成更细的纱线时,还是嘣的一下便断成了两截,几台纬车上都足足试了好几次,却依然如此,有人便叹道,好歹这拉出的线也比先头匀细些。
    琉璃皱眉不语,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这细纱线的问题似乎与工艺已是关系不大,难不成是因为这种棉花纤维太短、质地太差,因此纺不成细白叠?可麴崇裕不是说,以前高昌王室纺出的细白叠细软有如绸缎?想了半日只能叹口气,先将这些纱线织成白叠再说。回头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日头已到中天,竟是快午时了,想来这白叠布一时半会儿也织不出来,还是对麴崇裕道,世子若是无事,我便先告退,日后再过来。
    --

章节目录

大唐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看的书只为原作者蓝云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蓝云舒并收藏大唐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