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伶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哭着对她说是她负了他。
    又梦到穿着洋裙在舞台上唱歌的夜蝶,一曲唱罢,大姐却在责问为何她不来找她,不去救她,何故要让她过得万般辛苦,生不如死。
    心就很疼。
    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对着床的内侧,光线昏暗,下过暴雨的清晨并没有轻微刺眼的晨光。
    玉伶看着帷帐,意识到这不是陈一乘的床,能看到的也不是往时醒来能看到的他。
    他不喜欢她背对着他睡。
    身体好累,头好沉重,提不起劲但再也睡不回去。
    可她仍被什么人抱着,后背烘热温暖,呼吸节奏均匀,似是在熟睡。
    玉伶在侧身回头看清是陈一瑾的时候,才捡起来昨晚断片后许多凌乱的记忆。
    更不用说此时此刻的他们正坦诚相待,赤身相贴,亲密无间。
    ……陈一乘。
    陡然间紧张恐惧到浑身冒冷汗的感觉支配了玉伶,她一边拍着他的肩一边忙唤他:“陈一瑾?陈怀瑜!”
    陈一瑾悠悠转醒,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抚着她的头发,安慰似的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玉伶依然慌慌张张,太多问题霎时涌上心头,都不知要从何问起:
    “你哥呢?”
    “我们,我们这是……?”
    陈一瑾按住玉伶的唇,打断了她这大清早吵闹似鸟鸣的语如连珠。
    他的目光温柔,和这黯色的光一样朦胧,轻轻地用指尖摩挲着她的唇角,回道:“大哥今天要参加一个中期结训会,已经走了。”
    “至于我们的事,从头到尾……他全都知道了,昨晚也看见了。”
    玉伶瞪大了眼睛,好似不知该如何反应,一下浑身脱力,直直瘫软在他怀里。
    闭眼深呼吸的时候,有一些不明情绪的眼泪流出眼眶。
    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在想陈一乘到底会如何看待她。
    “别怕别怕,我在呢……”陈一瑾擦着玉伶的眼泪,小声哄着她,“莫哭,伶伶宝贝你一哭我真的心疼,没关系的……会没事的。”
    玉伶沉默着半天没回应,眼泪和那抽刀斩不断的溪水一样缓淌,不知为何。
    她能在陈一瑾的床上醒过来,陈一乘的态度大抵能猜到八成。
    想必那个会叫她“乖乖”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他比陈一瑾要更骄傲,长年控掌权利,习惯了追奉与逢迎,更是不会容忍耍弄与欺叛。
    这应算是她第叁回骗他了。
    玉伶已经清晰地幻想出了自己的头被陈一乘手中的枪打破血溅的时刻。
    森冷的目光与果断的伐决,无情与冷漠让她的身体不由地在发抖。
    可陈一瑾安慰哄意的柔语尽在耳边,他的手也轻轻地插入她的发间,梳着头发的同时轻抚她的背,霎时的蜜意温情让玉伶恍神间好似还在晨时陈一乘的怀里。
    她的这颗心和她的这个人仿佛在此时属于不同的两个男人。
    回过神时,似觉黄粱一梦,如露如电。
    玉伶挣开陈一瑾的怀抱,掸开他的手,坐起身来。
    陈一瑾也跟着起身,试着触碰她,快要碰到她的手时却被她避开。
    “伶伶可是真的……厌恶我了?”
    “毕竟我昨晚对你做的事……你应是恨我才对。”
    陈一瑾将手收回,看着玉伶仍然愣愣睁眼流泪的表情,想要再次试着碰她的头发,她不说话也叫他耗没了勇气,手抬起又放下。
    两相无言,他在看她,但她却似是再也不会看他了。
    从一开始她的眼里就没有他,现在即使纵欢缠绵几场,相拥而眠至晨起,依然摸不到她的情。
    似乎他就算剖开他的心捧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看一眼。
    她没求过钱银,也没求过名分。
    他的大哥和他一样在用这些东西讨好她,想要塞给不屑一顾的她。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伶伶,你要是想走,我可以帮你。”
    陈一瑾其实并不确定玉伶是否想要离开,但她要是把情意真心独独放在自家大哥身上,想要留在他身边……
    那是真真再无机会,赌局也输得彻底。
    横竖是他蒙了心蔽了神,发疯来强行做了一回恶人。
    无人在乎和不顾旁人的疯本就是纯粹的恶。
    ……应是成全的好。
    ……应是忘了的好。
    至少大哥不会为难,她也不会太过恨他,偶尔碰见许是还能体面客气地问候几句。
    陈一瑾凝视着玉伶的侧颜和她光裸的身体,不敢眨眼,无情无欲到只余哀默,全把这当成了他能看见这样的她的最后一眼。
    他已经做好打算,等自家大哥例会结束便去同他说个明白,早些回锦锡不再扰他们。
    可玉伶在此时偏头看向他,眼角尚余了些晶莹的泪水。
    只看着他,似是头一回对他有了期待,希冀着能从他这里拿到一些她想要的东西。
    只有他能给。
    听她轻声问道:“……真的能走吗?”
    玉伶的视线正落至陈一瑾左脸斑驳的薄薄血痂上,破了相,见着可怜。
    不知缘故,她只觉得他像是要反过来要哀求她,说不出口,眼里似有光。
    “伶伶,我还能抱你……”陈一瑾看着玉伶于他话没说完的时就往床帐的另一头后退的动作,转了话口,“伶伶要是想走,当然能走。”
    “大哥勒令我今日回锦锡,我自是可以带你出去。”
    “坐在我放画具的那辆车上,大哥许是不会查的。”
    ……那要是查了呢?
    玉伶没有问出来。
    她只知道下一次见到陈一乘无论如何都得承受他的报复,无从得知他是否会手下留情。
    比起孤身一人毫无法子坐以待毙,见到陈一乘估计只能用哭去挡他的枪眼。
    可陈一瑾这二分能信的话同样是在赌命。
    她并不认为昨夜要用下药的方式来强占她的陈一瑾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她,甚至还会好心好意地要帮她。
    玉伶早已认知到陈一瑾不比往日好拿捏,他的柔情叫她看来就是幌子与噱头,他就是只会让自己尽兴开心的少爷一个,上过一次当的玉伶也不想在同一个坑里摔第二次。
    ……但只要撑到渠县市集,甚至只要出了这集团军的营地,见到谢沛就好了。
    他说了在等她。
    玉伶主动伸手,覆上陈一瑾的手背,喃道:“瑾哥哥,玉伶想和你一起走。”
    察觉他的僵硬与无措,玉伶主动抱住他,再给他许下一个虚妄的承诺:
    “等回到锦锡……瑾哥哥想画什么做什么,玉伶一概作陪,算是玉伶的一点心意。”
    从来如此。
    想忘了她的这种屁话根本撑不住片刻。
    已经上勾的鱼想要挣脱鱼钩谈何容易,溺死在她的温柔乡里又是何其快乐,挣扎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呢?
    骗他……他也很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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