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霁从警局出来,刘佳佳已经先从妈妈背后扑了上来:“小池姐姐!”
    小姑娘声音又脆又高,带着点哭腔,让池清霁心里又酸又软,揉了揉她的头,朗声道:“没事没事,回去冰敷一下就好了。”
    比起整件事受伤最重的人,池清霁就是挨了一巴掌加摔了一跤,理论上没什么大事,但看起来却狼狈得不像样子。
    头发乱了,衣服脏了,脸上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赫然在目,嘴角还破了点皮,结成血痂,让她的没事听起来格外没有说服力。
    一旁墩子看着,心里也是窝着一团火,憋着给她们拉开小面包车的车门:“赶紧上车吧,回去再说。”
    刘姐已经带来了新的羽绒服,替换池清霁身上脏了的那件,说:“池啊,别的不说了,今年咱们年终奖超级加倍好吧,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池清霁一听超级加倍,乐得咧嘴就想笑,但扯到嘴角的伤又疼得缩回去,含蓄地说:“谢谢刘姐,我突然就不疼了。”
    “不疼就好不疼就好,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另一位受害者他想要怎么补偿啊?”
    毕竟今晚这事儿,要是池清霁一个人,或者是她自己一个人,那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她自己受伤倒是还好,养养就行,要池清霁出了什么事,她真的没法原谅自己。
    刘姐想到这个假设都觉得后怕不已,心里自然更是感激宋薄言,“我目前想的是,要么今年我们春节就不回家了,我留下来照顾他,然后他的医药费,还有后续的误工费我都可以包,或者他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提。”
    池清霁没说话,前面的阚北先开口:“刘姐,我留下吧,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
    毕竟是持凶器伤人案件,警察刚才把他们这些人都叫进去了解了一遍情况,甚至把阿狗都一个电话喊了过来。
    那男的在里面给他们泼尽了脏水,又说是挨了打了又说是被抢了钱了,总之就是他如果没被欺负就不会去喝酒,不喝酒也就不会发酒疯,说得警察都无语了。
    然后阿狗情急之下掏出了那天一时兴起录的视频,警察看完视频还去查了那附近的监控,确定他们在视频结束后没有折返才勉强一通批评教育后放了人。
    阚北刚坐在车里等,半小时的功夫,就抽了五根烟,满脑子想着要池清霁要有个叁长两短,他非得蹲那狗日的出来,教他做做人。
    但总之,不管出发点好与坏,现在是造成了坏的结果。阚北不打算逃避责任,虽然他不喜欢那个男的,但该照顾他也不会含糊。
    池清霁坐在后面,被刘家母女俩夹在中间,小姑娘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就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又会遇到什么不测似的。
    她直接把手抽出来把小姑娘往怀里一搂,笑着说:“行了,你们该回家回家,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春节期间去帮他做几顿饭,剩下他可以自己解决。”
    她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回到小出租屋后,就跟没事人似的把一头乱发整理干净,找了个保鲜袋去外面装了点雪,空手套了个免费冰袋。
    这一套操作下来把小黑都看傻了,“不是,我们还想着你今天受到了惊吓,是不是得安慰安慰你,或者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抚平你心中的伤痛呢,你这也好的太快了吧。”
    “那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没那么好了,”池清霁就扎个丸子头,一手拿着雪袋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没心没肺地说:“我想吃炸鸡,韩式的那种,要裹甜辣酱,再来一份炒年糕。”
    “行,等过完年,你墩子哥哥带你把麓城的炸鸡都吃一遍。”墩子在一边饿得直接开了包薯片,刚吃了两口,才回过味来:“哎,鸡仔,你耳朵上那个东西呢,就是长得跟耳机似的的那个……”
    “哎,是啊。”小黑被墩子这么一提也想起来,看了一眼池清霁的右耳:“你助听器呢?”
    池清霁那个助听器体积很小,平时就跟个入耳式耳机一样戴在耳朵上,拿头发一遮,基本完全看不出来。
    “喏,这呢,”她侧头给两位男妈妈看了一眼,解释说:“右耳这只被打掉了,估计是掉雪地里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太晚了,我准备等天亮去找找,希望还在。”
    “操他妈的……”阚北又低着声骂了一句:“我们跟你一起去。”
    “算了吧,我只是耳朵不好,又不是眼睛不好,兴师动众的,到时候刘姐知道我助听器丢了,心里不得更难受啊。”池清霁摇摇头:“最近天天下雪,如果只是掉积雪里,应该没事儿,摔不坏。”
    时间很晚,池清霁不得不压低声音说话,声音轻,进不到耳朵里去,有时候咬字都是囫囵的。
    小黑和墩子听着难受,就哄她:“那你先回去睡觉吧,要明天真找不着了,我们凑钱给你整一个,就当压岁钱了。”
    池清霁一听,乐了:“我也太牛逼了,四舍五入叁十岁还能收到压岁钱。”
    开完玩笑,池清霁回到自己的小储物间,刚倒床上,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你们差不多得了……”她以为是墩子话没说完,还要来补充几点,开门就看阚北站在门外,直接扯过她的手往里面塞了一小迭百元钞。
    “找不到了就去配个新的。”
    池清霁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崭新的,还都是连号。
    “那找不到了再说呗。”
    她递回去,但阚北不接,执着道:“你先拿着,找到了再还我。”
    两人僵持了五秒钟,池清霁实在是冷得不行,便抽出顶上一张揣进兜里,剩下强硬地塞回阚北外兜,朝他笑了笑,说:“我先收一百定金,明天要真找不到了,再来找你要。”
    眼前人笑得很真诚,一双眼睛弯起来,明明周围没有什么光源,却好像带着自发光似的,干净又明亮。
    阚北盯着她的笑脸看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鸡仔,四五年了,我都没问过,今天我能问问,你的耳朵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耳朵,是属于先天性的听力障碍,天生双耳听力就只有正常人一半左右的水平。”
    多年前,池家的书房里,师生俩已经聊过这个事情。
    当时他们就像是普通上课那样面对面地坐着,却是第一次聊起了与学术完全无关的话题。
    “其实还好,面对面说话还是能听到的,吉他也能弹,就是只要稍微离远了一点,比如教室里隔了几排,就听不清楚了。”
    “小时候也让她戴过助听器,但是她戴到学校不是被同学借去玩弄坏了,就是被起不好听的外号,后来她回来大哭了一场,就再也不肯戴了,我想着她不戴也还是有大部分听力的,就随她去了。”
    眼前的中年教授哪怕提及女儿缺陷,语气与目光依旧坦然,一双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粼粼波光,那相似的眉眼轮廓让宋薄言很自然地想到和池清霁的初见。
    只不过当时她仰着脖子看他,眼睛里不是水波的微光,更像是炽盛的阳光。
    也就在那天,他跟她说,不喜欢轻浮的女生。
    这种对他人先入为主的误解,让宋薄言的胸口忽然被情绪堵了一下。
    后来他在明知道池清霁对他有意思,还是答应这件补课的差事,也是那种情绪使然。
    不过宋薄言当时答应了给池清霁补习,实际上他心里并不太清楚,这种不算严重的先天缺陷对一个人的生活有什么困扰。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两个其他班的男生,就在池清霁的背后,故意作出很夸张的表情动作,压低声音叫她:“聋子,听得见吗,聋子?”
    宋薄言觉得这种人真是无聊至极。
    但不等他皱起眉头,他就远远看见池清霁转过身去,看着那两个男生,咧嘴一笑:
    “你们是傻子吧,聋子怎么听得到啊!”
    清澈明亮的嗓门就像是在那一层的教室投下了一颗平地惊雷,炸得周围看热闹的同学都哄笑起来。
    她没有一点被欺负了的委屈与难过,可能甚至都不觉得那是一种欺凌,站在人群中笑得就像是置身事外一样灿烂。
    那是宋薄言第一次觉得,池清霁的名字确实很贴切。
    清霁,雨停雾散。
    天气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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