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山嵐像是滚沸的热水,奔腾着层层的白雾,几乎要将整个观景台都包裹起来。
    何舒晴跨过了栏杆,双手撑在栏杆下。
    再一步。
    她就可以赎罪了。
    这地方她曾经跟程子昊来过,当时男人揹着她,告诉她自己愿意为了最爱的女人,此生不娶,只为了守护她。
    男人当时是以为她要回去池英杰的身边,打算自己默默沉受悲慟,让她离开吧!
    如今,她知道了。
    那个「最爱的女人」就是她自己,而她也是最该死的罪人。
    再一步。
    她就可以赎罪了。
    好冷,越来越冷了。
    何舒晴感觉到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脚边的雾气几乎要环绕她的全身,所有恐惧的冰冷将她包裹了起来。
    突然。
    又觉得不冷了。
    耳边响起了孩子呜呜呜的嗓音,还有被她逗得开怀的笑声,还有肚子里从超音波里传出的「咚咚咚」心跳声。
    温暖了。
    她觉得自己脚边的雾气,变温暖了,将她所有的寒意和恐惧都带离开的触觉,只剩下幸福的那些气味。
    她看见,孩子们似乎在云朵的那一端,对她摇着手,招呼着。
    「妈妈来了……」
    何舒晴爬上栏杆,将脚撑上了台上,双臂左右展开,
    只要跳下去。
    她就可以飞进孩子们的云朵里了。
    她笑了。
    嘴角边漾起了幸福的笑容。
    一阵清风带过她的瀏海,「沙沙沙」的嗓音优美地在她的耳边回盪。
    是时候了。
    何舒晴张开眼,看着逐渐离开檯面的双脚,想着双脚没入云朵的那一刻,她就赎罪了。
    突然,一声扯开喉咙的大叫。
    「晴!」
    一股猛烈的力道勒着她的脖子,将她朝后狠狠拽去。她双脚被拖行在檯面上,跟着力道的拉扯,朝后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气味里。
    何舒晴知道那是谁。
    她随即翻身起来,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直接举在自己的脖子上,朝男人的方向转过面去。
    「不要过来!」
    「晴……」
    男人看着她,悲戚的神色转动在男人疲倦的眼眶里,他悲痛不语,紧绷的面容严肃得令人害怕。
    「你冷静点,把刀放下。」
    何舒晴环顾四周,男人的身后站了几位保鑣和女僕,全都惊恐地看着她。
    果然。
    他果然还是找得到她……
    为什么呢?
    「晴……」男人眼里燃起疯狂而极度的恐慌,挪动着脚步想朝她移动。
    何舒晴全身颤抖,单手举着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面容灰淡,一副心如槁灰之状。
    「不要过来!」她威胁着。
    程子昊停下脚步,站在观景台的台阶下,张开自己的双手,直盯着朝栏杆旁退去的女人,他不敢再朝前逼近。
    「晴,刀子放下,回来我的身边,好不好?」他试图柔声劝着。
    他怪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明明知道女人在告别式时,已经情绪不稳,加上他为了减缓女人化疗期间的疼痛,开的药里有微量的吗啡,加上手术时的麻药……
    那一口气,都对女人的身体造成的过量的负担。
    他应该要更仔细保护才是,怎么会在孩子骨灰拿回来后,为了讨论重新安置的地点时,而忽略原本坐在大厅里,缩在沙发上始终沉默的女人。
    等他一转头,竟然没有人知道女人去了哪里。
    最后跟何舒晴接触的宋妮华,也已经被刑警带回房间,直说着自己最后是在薰衣草田边,安慰了她几句话。
    他即刻出动了所有的人,但找了整夜都没有消息。
    最后,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到宋妮华说她与何舒晴对话的最后地点,他来回走了数趟。
    一个画面,让他顿时忘了呼吸。
    薰衣草田边的泥地上,被人用树枝画了几个几个图。
    他拨开薰衣草,每个图都像是着了魔似地,都有三个孩子,藏在云朵里露出笑容,又像是穿着云朵衣裳,露出手指和脚趾。
    他知道,那是何舒晴的画,那是女人在恍惚中,不经意画下的画。
    云朵。
    他知道哪里的云朵最多,他知道她一定就在那里。
    但当他看到女人展开手臂,像是幻想着自己有翅膀那样,想朝着山谷坠下,一股刺痛从脚底爬上他的头顶。
    「天……」
    女人轻柔的呼唤声,伴在山嵐起雾的空气里。
    他看着眼前持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女人,更是痛彻心扉了。
    「对不起,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女人滚滚的泪水,顺着刀刃的边缘,滑落在自己的掌心里,滴在脚边的台阶上。
    「三个孩子……」
    果然。
    女人是想到云朵里,找他们已经离开世间的三个孩子。
    「不是的。」他温柔说着,又趁着女人恍神时,走上了一步台阶。
    「安安是在我急救的手里走的,是我没有救活他。孩子们是我亲手拿掉的,是我没有能力留下他们。」
    程子昊又上前跨一步,试图转移何舒晴的注意力。
    「晴,你已经很努力了。」
    他步步向前。
    「你怀安安时,我知道你常常害喜吃不下饭,还是硬着头皮勉强自己吞嚥。你每反胃一次,我就心疼一次。」
    何舒晴听着程子昊的话,顿时陷入了回忆的画面里。
    她想起自己在老屋时怀着安安的模样,那是她的第一胎,那是她第一次怀孕,好兴奋又好紧张。
    「我知道,即使你感觉到身体疲惫,你还是会乖乖听医师的交代要早晚各散步一次。你每走一步,我都想衝上前抱着你,跟你一起守护我们的孩子。」
    程子昊的话,轻柔地盪在她的耳边。她脑海里的画面更多了,她能联想起来,如果当时候他上前抱着她,会是怎么样的力道和温度。
    一定跟她怀双宝时,一样吧!
    这男人,常常在卧房里陪着她来回走路运动,说是夜晚户外有露水,对女人不好,所以都硬把她留在房里。
    又说,如果他们俩夫妻常常半夜跑到户外散步,丢安安一个人在房里,不是太可怜太寂寞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男人拐弯抹角,威胁也好,哄骗也好,就是要她留在卧房里嘛!
    最大的原因是,男人自己的公事处理不完,根本没有间情逸致到户外去散步啊!
    但有时,张小姐传来的文件少了些,男人抽出了空,便还是会应着她的央求陪她到户外走走。
    程子昊会自己抱着安安,说不让她挺着肚子又抱孩子,太累了。
    「生產时,我知道你已经累到没有力气,还是强迫自己要清醒着。你每一个喘气,每一次阵痛,我都想帮你承受。」
    何舒晴又听着程子昊的嗓音,点了点头。
    但满溢的泪水,却顿时将她所有的画面都淹了过去。
    她生安安时,顾虑情况危急是剖腹,但她却想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孩子。因为她那时知道,这孩子是她跟某个男人签下契约而来,而这孩子在出生的那一刻,便会离开她的身边。
    所以,她想要好好记忆起这个她唯一的孩子。
    最后,绕了一圈。
    发现这跟她签下契约的男人,就是她爱了15年的明天哥哥,也是她的丈夫程子昊。
    天啊!
    那是一场多么惊险的梦。
    「晴,我已经错过许多爱你的机会,我求你,你放下刀子,回来我的身边好吗?」
    何舒晴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落着一脚跨在阶梯上,男人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再一个台阶便能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
    对。
    那是一场惊险的梦。
    但是,她最后还是失去了安安,也失去了双宝。
    「程子昊,我恨你!」
    何舒晴架着自己脖子的刀子,变得激动。
    「不管你是不是明天,我都恨你!」
    她朝着男人怒吼着。
    恨。
    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恨这个,明明是她最爱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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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话:
    亲爱的。
    我们常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恨那个,明明是自己最爱的人……
    ?每晚10点,让好故事陪你入睡,晚安。我永远都是你的含觅。?
    ──寻爱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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