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六章 守丧 6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六章 守丧 6

    送 别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咿,怎么这么亮?感觉还早呢,怎么天却好像已大亮了,比平时还要亮得多,旁边的苏轼已不见,估计又去练剑了吧。

    懒散地起床,推开窗户,清冷刺目的白光,让我眼睛一阵模糊,一个念头闪现脑海:下雪了!睁眼再看,可不是,满眼的银装素裹,眼前一片白茫茫,树上开满了冰雕雪花。

    我一声欢呼,捞起一件厚长袍挂在身上,飞身出门。

    原以为雪是北方特有的,没想到四川冬天也会下雪,而且地上的雪很厚,很厚,没过了脚面,雪中水汽很足,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甚是清脆好听。我开心地踩着雪,专听它咯吱的响声,身后留下了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我轻快地左转右转,用脚印描绘着巨幅的画面。

    轻快的心情总是离不开歌声的抒怀,我不禁开口唱起来,“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脚印留下一串串,有的直啊,有的弯,有的深哪,有的浅,朋友啊,想想看,脚步该怎样走,洁白如雪的大地上,该怎样留下,留下脚印一串串。”

    也许是太忘情,忽视了脚下,我一个前倾,趴在了地上。不想起来了!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顺势一滚,仰躺在雪地里,享受这雪中风情。在现代时,曾无数次想在雪地里打几个滚,翻两个身,可是,现代的污染啊,雪太脏,雪融化后的雪水总是黑乎乎的,让人望而却步,现在好了,终于如愿以偿了。

    “弗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突然伸来一只手,浮现出一张脸,眸底紧张又怜惜。

    我眯起眼眸,满脸痛苦、娇柔地伸出了手,一丝坏笑藏于眸底,出其不意一个猛拉,苏轼一声惊呼倒地,我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印上一吻,哈哈大笑起来,

    苏轼随即反应过来,一个翻身盖上来,眸底溢满惊喜与欢愉,“你好坏啊!弗儿。”一个温暖柔软的唇贴在了我冰凉的额头上。苏轼总是这么解人风情,不论我做出什么举动,他总能了然我心,及时附和相随,让人感觉妇唱夫随,琴瑟相和,很有情趣。

    “很久以来,一直渴望能在雪地里打几个滚,今天终于实现了,好爽啊!”我梦魇般的,长出了口气。

    苏轼富于诗人的禀,浪漫而多情,本不在乎其举止合不合适宜。他躺在我旁边的雪地上,曲肘支着头,开心地凝视着我,静静地陪伴着我,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弗儿,这岑参真是好情啊!这诗句真是妙极。将来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塞外风光。”他喃喃自语。

    我噗哧笑了起来,北宋诗坛、词坛、文坛和画坛上,苏轼堪称前无古人,他倒是谦虚得很呐,常在我面前夸赞别人,自己却很少作诗填词,这让人很是纳闷啊,他后世传颂的诗词佳作都是在入仕以后出现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尽是我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他从来都是一副虚心学习请教的模样,让我很觉无奈。

    雪,让我诗兴大发,不会作诗,却可以借他人佳作愉悦心情,抒发怀。历代的美文诗赋真是好东西,不论何时你想抒发怀时,总有数篇鱼贯而出,能准确描述你心情,不想喜欢它们都难。

    我想起了伟人毛泽东的那首气势磅礴的咏雪言志篇《沁园春·雪》,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仰天大声朗诵起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像,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我语调阳顿挫、感情充沛,只朗诵得热血沸腾,豪气冲天。

    半晌,低头看苏轼,发现他两眼发直,一脸沉思状,我不由轻笑一声,蹲下身子,摆出个沉思者的雕塑造型。

    “呵呵呵!”一串轻快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抬起眼眸,看到苏洵、苏辙、子安、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凉亭前,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们。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苏轼此时也已起身,拉我上前去问安。唉,怎么这么倒霉呢,在苏轼面前闹着玩一玩,怎么就被老公公和外人瞧了去,这出丑弄怪的,让人好不尴尬,我低低地垂着头,站在一边,满脸通红。

    凉亭中,大家品着香茗,赏着雪景,随意地聊着天、说着话,一派淡定悠然。

    男人们在一起聊天,多谈些当朝时政,我对此很难提起兴趣,自己溜到一边去独自赏雪想心事了。

    “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的!我都过来好一会儿了,你也不看我一眼,不理不睬的。”子安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语气中好像满是委屈与幽怨,不满地发泄着。他见我笑起来,脸色瞬间转好,眸瞳间闪动起好奇的光芒,“你刚才的诗词真美,似天神般,能不能帮我写出来?还有,成吉思汗是什么人?”

    “嗯,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的元朝吗?”见他点头,我继续道:“元朝是北方的蒙古民族建立的中央政权,在元朝建立之前,他是蒙古族的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建立了一个空前辽阔的大蒙古王国,比我们现在的宋政权强大得多得多!”

    他认真地点点头,眸底的了然瞬间即逝,转而浮出不舍与伤感,我一时有些糊涂了。

    “明天,我就要外出游历了,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他顿了顿,语气轻缓而伤感。

    “哦,可是,天寒地冻的,你就不能等到天气转暖了再走吗?”我不假思索,急急地脱口而出,心中竟也泛起了丝丝不舍。他是我的贴心朋友,蓝颜知己,不能与苏轼说的话都可以向他倾诉,与他在一起心情格外放松。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了他,日子还会有多少彩……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他的眸底闪动着一丝期待与感动。我紧蹙起眉头,连连点头,生怕他看不到,“我怎么能不关心你呢?你对我那么好,我又不是石头,我对你也是有感情的。”他眸中惊喜乍现,开心地咧嘴笑了,“有你这句话,子安一生足矣。”

    他笑意浓浓的俊脸特别好看,就像寒冬腊月里的雪梅俏立枝头,又像酷暑炎炎中的刨冰清爽怡人。他柔美的眸瞳清澈洁净,闪动着真挚的光彩,“你们仙境的诗与歌浅显直白,却能给人以很美的意境,我特别喜欢听,不知道以后何时还能有机会听到。”随即,他抬眸远眺,语气风轻云淡,却有丝丝怅然萦绕不去。

    我心下顿觉十分不忍,“别难过,我现在就读给你听。”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朗读完,我静静地看着子安,看他反应。他表情依然淡淡,眸瞳却变得幽深,似有玩味,似有思索,又似黯淡失神。

    我心下又是不忍,忙笑道:“再来一首,要不要?”他静静地看我,不作回答,眸底安静得没有了一丝波澜。

    “你走了/没有留下地址/只留下一串笑容在夕阳里/

    你走了/没有和谁说起/只留下一双眼睛在露珠里/

    你走了/没有说去哪里/只留下一排影子在小河里/

    你走了/笑容融化在夕阳里/双眼动荡在露珠里/影子摇晃在河水里/

    哪里都有夕阳/哪里都有露珠/哪里都有河水/你走了/留下了整个的你!”(吴奔星《别》)

    我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朗诵得有点儿动情。他的眸子开始变得亮晶晶,唇角渐渐地扯开来去,上扬起来,开心地笑了。

    真的好喜欢看到他开心的样子,好希望他能整天开开心心的。我再接再厉,继续逗他开心: “你走了/我来送行/你的路/是我用目光铺成/想你时/我就站在这里眺望/只要你回头看一下/夜里/我会做个好梦/如果/我将来与你告别/希望你也用同样的目光/送我到遥远/因为/世界上可以没有路/但不能没有友情”(靳文章《送别》)。

    看到他开心地裂着嘴对我笑,我随即站起身来,挺起脯,扬起下巴,扯着脖颈,做出一个自认为如白天鹅般优雅、自信的弧度,放眼远方,深情演绎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桥的柔波里/我甘做一条水草!

    … …  … …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朗诵到最后一句时,我还故作姿态地挥了挥手,做出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样子,正待去看子安陶醉的表情, 陡然传来的声音却石化了我。

    “啪!啪!啪!”

    “呵呵呵!好诗!真是妙极!”嗯?怎么会是苏轼的声音?猛回头,却看见苏氏父子三人和那个叫刘仲达的苏轼学友正站在不远处望着我们,苏洵一脸的深意,苏辙一脸的俏皮,那个刘仲达一脸的好奇与玩味,苏轼的脸色怎么好像有些难看啊。

    哎呀,坏了,和子安的玩闹、打趣送别,怎么就让老公公苏洵和外人看到了呢?该不会说我什么不守妇道之类的危言耸听的话吧?苏家家风一贯开明民主,一般不会在意我的这些小节的吧?只是那苏洵,禀有些古怪,言寡语少,向来为我所敬畏,今见他那一脸的深意着实让我心生不安。

    我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红了脸,偷眼看子安,他一脸的无所谓,很平常的反应。我只好眼巴巴地把目光投向苏轼,向他发出求助信号。

    苏轼果然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弗儿真是好特别呢,这些诗词表达直白通俗,却很美。回去写下来,我要好好琢磨琢磨,学习学习。”

    苏辙也走到了跟前,对我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拍去我身上粘着的雪花,那么自然家常,我心中一阵温暖与安心。无论何时何地,苏辙的笑总能给我一种心安的感觉,能瞬间抚平我心中的焦虑与不安,那么舒服,那么暖和,这是连苏轼都不能做到的,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报他温柔一笑,心湖顿时变得平静祥和起来。

    “是啊,弗儿的诗美,歌也美,总也让人听不够呢。”子安仪态大方地赞誉着,眸中流转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苏轼脸色一冷,揽着我,轻轻推了我一把,柔柔道:“回屋去吧,外面太冷,小心着凉了。”

    我正求之不得呢,自己这点墨水,在这些整天作诗填词的古代名人面前还真是少造次为好,免得自投罗网,不好收场。我感激地对他一笑,连忙对苏洵等人福了福,行个礼,转身逃也般离去。

    回到房中,我冻得直打哆嗦,一口气喝掉了小竹端来的热姜茶,钻进了被窝里。

    辗转反侧,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感觉心烦气躁,坐卧不宁。

    我索起身,可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在屋子里,像个困兽般,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不停地转着圈圈儿。

    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忽然,门口的光线猛的暗下来,注入的阳光被断然拦截。我抬头,是他,正两眼定定地锁着我,一动不动,即不进,也不出,只是那样石化于门框处。

    我知道,他是来作最后的道别的。明天,他就要远行了,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他的归期,不定。

    我默默地望着他,心中有些凄然。他的心思我岂能不知?他的情谊我岂能不懂?可是,我又能给他什么?如此优秀的人儿,能与其交往已是莫大的幸福,我还敢企求什么?

    走上前,我极尽所能地对他展示笑颜,要通过这个笑让他开心,让他放心。他瞳眸中的泼墨逐渐化开、变淡,紧抿的唇慢慢扯起,唇角上扬,浅浅的笑了、笑了,那笑颜有牡丹的娇艳,有白莲的清雅,有青竹的脱俗。他这是要把最美的笑颜留给我吗?

    我脸上乐开了花,心里却流淌着酸楚的泪。今日一别,从此天涯相隔,也许再无相见的机会。我不久也会随苏轼赴京,等再归来时便将黄土埋身,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份友谊,曾带给我多少欢乐,抚平了我多少寂寥,我会永远珍重它,深埋于心间,永远!

    “我走后,记得要保护好自己身体,不许生病!记得要为我唱歌吟诗,每天一次,我会在遥远的地方聆听,不许忘记!要每天念叨我一次,不许忘了我这个朋友!”他的语气轻松,带着戏谑,带着调侃,把朋友二字咬得极重,那样子像极了温柔的兄长,又像个霸道的小弟。

    “会的,会的,我一定会的。”我连连点头,好似不快点作出反应就会失去什么珍贵的机会。“你出门在外,也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我会为你祈祷的。”

    他开心地笑着,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狠很地用力,随即松手,挥挥手,作出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姿态,笑着转身,大踏步离去。

    我呆呆地,呆呆地,扶着门框,立在门口,目送着他的离去,用目光为他铺成送行的路。

    “回去吧,他早走远了!”苏轼从不远处的树下走出来,冷冷道。

    我看着他受伤的眼神,无力地扑倒在他的怀抱,泪潸然而下,“我心里一直把他作兄长一般看待,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日子里,家中多亏了他的照应,母亲常受到他的抚慰;你不在的日子里,是他替你尽孝于母亲的膝前。他给了我无数帮助,我感激他,珍视他的这份友情。”

    半响,苏轼轻轻拍起我的后背,面颊磨蹭着我的鬓角,不再多言。

    我知道,他动容了,他是个孝子,他会把别人对母亲的一分好看得比对他十分好还重要。

    我知道,他是个好丈夫,在古代男尊女卑的时代,他能做到如此的信任与包容,是多么的难得。

    我还知道,他是个好友人,他信任子安,理解子安,也包容了子安与他妻子的亲密举动。

    他是个重情之人,重亲情,重友情,重爱情,他多情又专情,他包容却嫉妒,这都是正常的,我喜欢这样的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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