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简道:“是与不是,都是臣自己的猜想,未必就准。具体状况等查完了才能更进一步。”
    “也是。”李邵点头。
    既然徐简都抄好了,自用不上他,李邵把文书又递给徐简。
    徐简收好,夹在其他文书中间,厚厚一叠,不怎么显眼。
    “殿下,”他问,“今日早朝可有谁为难殿下吗?”
    李邵呵得笑了起来:“那可多得去了。”
    被为难了,他却完全不愤怒,反而得意地与徐简介绍起来。
    “单慎那张脸比哭都难看,硬着头皮在那儿禀报昨夜状况与损失,我都替他揪心。”
    “说他们得了百姓消息后立刻赶往潜府,连夜查看了受击的屋顶与树木,他就恨不能把‘损失不大’拍在地砖上了。”
    “御史们一个比一个来劲。”
    “几乎都在骂我,谁让好巧不巧劈开的是我幼年住的屋子!”
    “说我没有真龙之态,父皇非要给我一个皇太子的位子震慑世间,如今再无那贵气护着,天雷直接劈我脑袋上了。”
    “说父皇这些年纵容我,引来责罚,父皇该去祭天,承诺上天不再重用我这个废物。”
    “那一套套的,比说书先生还会掰扯。”
    “还有一个厉害了,说天降神雷是在警示父皇,父皇不立新后,乾坤不合,你是没有看到,父皇的脸都青了。”
    “难得的是,顾恒今天很老实,看着跟转性了似的,谁知道背地里在琢磨什么。”
    徐简垂眸,默不作声听李邵说殿上状况。
    这些发言几乎都在意料之中,甚至顾大人的“转性”,徐简也能寻到合理的解释。
    而让徐简不解的只有李邵的态度。
    御史们骂起人来,可不像李邵总结得那么简单,无论是直白锋利的,还是辞藻华丽的,全部当得起李邵口中的“一套套”。
    给李邵续了一盏茶,徐简问道:“看殿下心情,似乎没有被那些话影响到,殿下刚调走汪公公时说的……莫不是您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了?”
    “他们不是骂我吗?那我就认错,”李邵唇角一扬,颇为讽刺,“汪狗子让我以退为进,我觉得很是在理。
    我就告诉他们,那雷是母后在提点我。
    我的确做了许多与皇太子身份不符之事,母后泉下有知亦对我极有失望,也要提点,所以才有了潜府落雷,直接落在我那床头的屋顶上。
    毕竟母后没有住过中宫,也没去过我以前住的东宫、现如今的毓庆宫,就潜府那间屋子是她最熟悉的。
    母后拿雷劈屋顶是爱我劝我督促我,我感受到了、也听进去了,往后一定勤勤恳恳、循规蹈矩,不再做让母后失望的事情。”
    徐简抿了下唇。
    不得不说,这番应对很不错,不显生硬,最重要的是符合李邵一贯的性情。
    是李邵会说的出来的话。
    金銮殿上,当着圣上的面,李邵把先皇后搬出来,一口一句“母后提点”、“母后关照”,哪个朝臣能昏头到再站出来讲什么“先皇后才不会显灵”?
    且殿下还说着改正的话,谁又敢说“您别改了,老天爷看不惯您”?
    这不是跟李邵过不去,也不是跟圣上过不去,那完完全全是跟自己的乌纱帽过不去!
    李邵这一番话,止住了朝臣们的嘴,表足了自己的姿态,还拿捏住了圣上的心。
    “以退为进,”徐简在口中嚼着这四个字,“殿下真是好应对,汪公公的建言很是不错。”
    想来,汪狗子的建议绝非简单的四个字,还给了更多详细的说法。
    李邵融会融会,照着自己平日的口吻与习惯来表达,才把局面稳住了。
    照这事来看,这汪狗子的确很有一些想法。
    仅仅是永济宫里看门的、不起眼的年轻小太监,可练就不了这等嘴皮子。
    徐简的视线落在李邵身上。
    想到李邵的得意洋洋,徐简便又道:“殿下这么一说,定是让那些御史们都说不出旁的来了,一想到那场面……啧!臣很是可惜,没有看到那个乐子。”
    李邵的尾巴竖得更高了,眉飞色舞道:“我那已经给他们留颜面了。要不然,我还要说是废太子坏了天命才换来雷击,我倒要看看那几个咄咄逼人废太子的家伙是个什么脸面!”
    “虽有朝臣逼迫的缘故,但废太子是圣上的决意,您若说天雷是因废太子而起,这就在落圣上的脸了,”徐简不动声色,继续煽风点火,“您知道的,哪怕废了太子,圣上内心里都护您宠您。
    您若是落圣上颜面,就太伤圣上的心了。您将来要再复起,绝对不能失去圣上的偏爱。
    因此,殿下今日选择以退为进,正是英明之举。
    这一步走得再正确不过了。”
    果不其然,李邵面上根本掩不住喜色。
    这些年,他被徐简拿捏惨了!
    徐简跟他说事,一板一眼全是指正,要么就是故意寻他事。
    哪怕是徐简承认玩脱了,害得他丢了太子之位,两人开诚布公交谈时,徐简也没有这么“客气”过。
    今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徐简头一回赞同他的行事。
    且这行事是他自己办成的,没有徐简在背后指手画脚。
    这让李邵万分得意,亦万分满足,看徐简都一下子顺眼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你放心,往后还会有别的乐子,等你能上朝了慢慢看。”
    徐简要的就是李邵的放松警惕,以及“信任”。
    这份信任长久不了,但近段时间里却不可或缺。
    李邵越信他,就越不会在汪狗子那儿说漏嘴。
    徐简垂眼道:“臣会争取尽快上朝。”
    正说着话,汪狗子从外头进来了。
    “有打听来什么?”李邵兴致勃勃问。
    “小的听说,顾大人脸色不太好,一看就是憋着脾气。”汪狗子道。
    李邵哈哈一笑。
    先前几次,顾恒发难的情景还在他脑海里,他解气道:“我忍他很久了!”
    “殿下,当心隔墙有耳,”徐简提醒了一句,又道,“他先前回回冲在最前头,这次让出路来,大抵以为其他人能替他达成目的,没想到被殿下化解了。
    自己一肚子的文章没有说出口,自然憋得慌。
    让他憋着去,殿下多谨慎,幸灾乐祸着万一叫人参一本,今日的胜利就要吐出去了。”
    听前半截,李邵难免沉脸,可听徐简分析顾恒、他又松快了些。
    当然,徐简这张嘴还是不够讨喜!
    亏他前一刻还觉得徐简顺眼了呢,说到底,本性难移。
    罢了。
    眼下还需要徐简。
    只要徐简别说得太过分,他也不是不能多忍忍。
    “我知道要怎么做。”李邵瓮声瓮气道。
    汪狗子没有再多提其他消息,只小心翼翼观察李邵与徐简。
    看起来似乎一切如常……
    汪狗子上前,却留心到李邵的桌案上没有翻开的文书,纸张也没有动过笔,不由转了转眼珠子。
    徐简看在眼中,开口道:“殿下,该看文书了,这么厚一叠,得多费些工夫。早朝上的事,若还有没说完的,等午歇时候您再细说。”
    李邵轻哼了声,随便翻开一本。
    汪狗子明白过来了。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殿下与辅国公在说早朝事情。
    这也不奇怪。
    让御史、朝臣们无话可说,让圣上也挑不出毛病来,殿下难得有这样的神勇,岂会不挂在嘴边?
    到了下衙时分,官员们陆续整理东西,互相打着招呼离开。
    李邵起身,看了徐简一眼。
    徐简放下笔,恭谨道:“臣这本还剩几页,打算看完再走,殿下先请。”
    李邵才不与他客气,叫上汪狗子离开。
    等人走了,徐简整理了下桌面,把李邵看完的文书并那本祈福的文书一块送去库房。
    小吏乐呵呵给他开门登记。
    徐简按档归位,又挑选了一些带出来,回书房放在桌案上,而后,他也离开了千步廊,绕行到西宫门外递了牌子。
    明面上,他到宫里来接林云嫣,背地里,他在慈宁宫与曹公公见了一面。
    曹公公是“特特”来给皇太后送吃食的。
    时间不早不晚,徐简前脚刚到,曹公公后脚也露面了。
    等全了规矩,说完了明面上的事,徐简把一个信封塞到了曹公公手中。
    “都在上面了,”徐简道,“怕那人有别的身份,或是有人给他行方便,我把能抄的名册都抄了。”
    曹公公收入袖口中,低声道:“国公爷交给杂家吧,杂家会仔细查的。”
    此厢事了,林云嫣与徐简一块出宫,往诚意伯府去。
    小段氏对他们的到来颇为意外,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欢迎。
    林云嫣与迎出来的陈氏道:“我就回来陪祖母用了晚饭,平日如何就如何,叔母不用另外安排。”
    陈氏闻言,下意识看向徐简。
    只云嫣一人倒还好说,姑爷一并回来的,哪能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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