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放开微臣 作者:秋若耶

    微服私访打鸳鸯(二)

    简拾遗停了笔,转过头来见到我,漆黑的眸中一闪,似是对我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明显愣了片刻,不过很快恢复从容,松开了侍妾,过来同我行礼,“不知公主私访,臣接驾来迟!”

    我视线掠过他,落到他身后惊如小鹿的女子身上。小鹿慌忙跪地,便是这慌忙的姿势也是美妙得紧。

    简拾遗对他管家沉声道:“公主驾临,怎不速来通报?”

    管家立在门外一脸委屈不敢申辩。我站在踹倒的竹门旁,替他道:“本微服私访,自然是不能提前通报。简相品行高洁举国皆知,若不悄然而来,怎能见到简相如此有情趣的一面。”

    “公主取笑了。”简拾遗默然片刻,缓缓吐出客套话。

    我踩着平躺地上的门板,从简拾遗身旁走过,再从地上跪着的小鹿身旁路过,慢悠悠到窗前的案旁坐下。屋里人随着我的方位移动而移动。简拾遗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未得我准许暂时仍起不来的小侍妾,也不好出言请示,只得转头吩咐管家上茶。

    我拿起桌上写了半阙词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成熟中带着稚嫩,显然是二人合力所为。词句正是:相离徒有相逢梦,门外马蹄尘已动,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

    想当年,简拾遗教我习字,那都是临摹的尚书论语经世济国的句子,何曾写过这般情词丽句。果然自家姬妾不同旁人,本心中凄惨得紧。余光漫过纸缘,见简拾遗站在门外透来的夏风里,鬓边发丝轻舞,肌肤似有浮光流动,半垂的袖边暗纹隐隐,似有兰花悄然伸展,骨节分明的中指上染有淡淡墨痕,与我手中的宣纸墨香飘到一处。如此出尘的风仪,却拐不到藏娇阁。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我端起手边茶盏,品了一口茶,皱眉,“简相家的茶都这么烫的么?”

    管家惶恐得要来换茶。未等他行动,我已手指向跪了许久的小鹿,“诶,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本忘了你还跪着呢。快起身,给本换杯茶。”

    小鹿艰涩爬起来,中途还得简拾遗扶了一把,忙过来垂眸答话,“蒙公主垂问,奴家得相爷赐名如意。”

    如意跪得久,膝盖不灵活,端走茶盏时,脚步已是不稳。有风吹来,我抬手抚了抚袖角,如意正捧着茶水往后退,碰着我手边,哗的一下,热茶泼了个彻底,尽数兜进了我裙子。

    “公主恕罪!”如意惊慌失措,抓着空茶杯便跪到了地上。

    管家惊得跳脚,简拾遗惊得立即奔上来,公主府的狗腿子从良也惊得大呼小叫却原地踏步。

    在热流往我裙子倒灌的同时,简拾遗掏出袖中手绢率先冲了来,俯身给我擦拭裙上的水。茶水泼的范围不小,简拾遗一手牵着我裙子,一手忙着拿手绢拭水,拭着拭着就拭到了本大腿上。本知耻而后勇,坐得岿然不动。简拾遗忽然停住手,再松开手,后退一步,“臣无意犯上,臣……”

    我咳嗽一声,“本明白。”

    “不如请公主更衣!”简拾遗攥着手绢道。

    “也好。”我起身,对跪伏在地的如意道,“起来吧,都是本大意了。”再走到门边时,对着倒下的竹门道:“哎,这门约莫是年久失修了。”

    “上月新修……”管家忙推诿。

    “池水边容易侵蚀,臣命人再修一修。”简拾遗截断管家的话。

    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由简拾遗领着去更衣。

    在去往自己房中与姬妾房中的交叉路口,简拾遗一时不好选择。我晓以大义道:“本今日乃是微服私访,惊扰太多人委实过意不去。”

    简拾遗低头唔了一声,“公主请。”

    推开宰相卧房的大门,一股清新书卷气扑面而来。简拾遗让到一边,我迈步入内。这书房卧房竟是一体。我在前大半部分的书房里转了几圈,简拾遗已唤人送来一套干净衣裳。

    “公主请内室更衣。”说完,简拾遗便带上门退了出去,末了补充一句,“臣在外头候着。”

    我抱着衣裳立即奔往内室,心口怦怦直跳。

    简拾遗的卧房简单明了,一扇青莲屏风,一张不宽不窄的床,一个小案桌上摆着香炉和蕉叶琴。我绕室一周,未嗅着脂粉味,但也不排除那只铜香炉毁灭过证据。再蹲到床头凝视枕头,拈起了一柔软的发丝,放到鼻前嗅了嗅,隐隐约约有点香,这香味不属于简拾遗。我常年因病因伤中暑中毒等等主观及客观原因,在简拾遗前来探望的时候,揩过他不少油,因此对他身上的味道了如指掌。

    诚然他姬妾众多,这些事儿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可知道与看到还是两回事,本一时竟也淡定不下来,愤愤然将手里的衣裳砸上枕头,挥袖离去。

    门口简拾遗敬职敬业地守着,见我忽然拉开门出来还未更衣,十分不解,“公主?”

    我瞥他一眼,不言不语负袖便走。

    “公主?”简拾遗后边追来,“可是衣裳不合身?”

    我愤愤然继续走,“本要回府。”

    “公主今日私访,难道不去看看楼公子?”

    我想了想,愤然道:“不看!”

    走到月洞门前,我回头对几丈远的简拾遗心酸心痛心碎心伤并怒火攻心道:“简拾遗,本看错你了!”

    ※

    怀着满腹伤情回到公主府,从良等人不敢近前,拖了高唐来宽慰我一颗碎掉的玻璃心。

    我席地坐到小桥上,忧伤地掐着小荷花。高唐忧伤地望着我,“公主,御医不负责治相思病失恋症等**型疑难杂症。”

    “那你负责借酒我负责浇愁。”我捧着脸对着桥下的荷花池,池水里的一张脸还真是愁上加愁。

    高唐继续忧伤地望着我,“公主,御医也不负责陪酒陪睡。”

    “那你做太监去吧。”

    “……”高唐无言地望向苍天。

    于是我拖着高御医在春潮带雨晚来急的小拱桥上喝了半宿的酒,倾诉了半辈子的失败情史,天地含悲,草木动容,本泪洒荷塘。

    高御医连连为之叹息,“其实臣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毫无八卦之心。那叶侍郎家的公子怎么就出家做了和尚呢?”

    我抱着酒坛叹道:“那叶公子琴艺极高,我极仰慕,总是爬墙看他弹琴。有一回我带了一坛酒给他喝,之后他便一件件地解了衣裳。”

    高御医呛了一口,“叶公子竟对你自荐枕席?”

    “我给酒里放了点药。”

    “噗!”高御医将满嘴的酒喷进了荷塘,面色十分惶恐。

    我安慰他道:“我拐男人的手段从不雷同。”

    高御医惊魂甫定,确认我不会对他下手后,又提问:“自荐枕席然后呢?”

    “我蹲一边看他脱衣裳,只剩最后一条裤衩时,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来了。哎,那表妹认定我与叶公子有奸/情,誓要将我们两个灭掉。她一巴掌抽到叶公子脸上时,我抛下酒坛便蹿上了墙头。叶侍郎府上都惊动了,不过我也翻墙逃了。后来就听说叶公子剃了头发,哎,红颜薄命。”

    “薄命。遇到了公主,再厚的命也要薄了。”高御医又连连叹息,灌了口酒又问,“林尚书家的公子怎么就远赴番邦和了亲?”

    我举杯消愁愁更愁,趴在酒坛上追思往事,“那林公子剑法极好,我极仰慕,总是爬墙看他舞剑……”

    高御医慨叹一句:“敢情有一技之长的京都公子王孙都被公主仰慕了个遍。”

    “那年,乌孙国王子与公主来我大曜仰慕中原文化,顺便打算结个亲。彼时国宴我正吃坏了肚子,趴在父皇膝头无比乖巧温良。那王子目不转睛望着我,站起身便指着我,让我做他王妃。可我看了看那王子古怪的相貌,再看了看一旁林尚书家的公子,越看越觉得林公子乃我心头第一美人。国宴还没结束,我便将林公子骗去了侧殿角落,趁他不备,将他摁倒在地亲了一口。”

    高御医咕咚咽下一口酒,“然后呢?”

    “然后我便听着有人喊‘禽兽!放开那个公子!’,我转头一看,见是乌孙公主路见不平,再一看,她身后是目瞪口呆的乌孙王子。”

    “再然后便是那林公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乌孙公主吧,这倒也不错,听说是封了亲王入赘到乌孙,这可是我朝和亲史上一大亮点。”

    我怅然,“可林尚书家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远嫁他乡,他老娘,他爹的老娘,他爷爷的老娘,三代老娘儿们都恨不得啃下我一口来。我跟林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那跳水驸马的事……”

    我从桥上爬起来,抛出怀里的酒坛,扑通一声,莲池里的月影裂成了碎片,并引起蛙声一片。我一脚踏上桥墩,迎着夜风趁着酒疯,捏起一个拳头,“总有一天,老娘会得到一个驸马!”

    “要是……得不到呢?”高御医挪开了几步远。

    “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身,得不到他的身,老娘就阉了他做太监!”我酒气充斥的脑中,竟闪出简拾遗的模样,可我如何对他下得了手?再之后脑中闪出一个黑影,其脑门挂着“何解忧”三字。对了,本还有那位自荐的驸马,不晓得到长安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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